既然周奶奶把事情全抗下来了,周玉成也只好照样走下去了。不这样又怎么办?说这事其实是周爷爷周玉衡张罗的?那更丢人!他团团给大家伙抱了一个揖儿,十分诚恳地道:“都是我周家的媳妇不着调,把大家伙大半夜地闹起来,跟着忙乎了半个晚上。周超,总不能大家跟着你白忙乎不是?你拿个章程?”后一句话,就是对周爸周超说的了。
周爸一向很和睦邻里,连忙应承:“明年我家老三过周岁,我酒席多办几桌,把村里的老少爷们都请来吃饭。大家伙给个面子?”
也就这样了吧。大家伙想到那落跑的人贩子,心里虽然还是不安稳,却也只好应了。都是老街坊老邻居了,即使知道周爷爷周奶奶卖孙女,他们真能送人去公安局啊?人卖的是自己个的孙女又不是他们家孩子!
哎哟,你说周超人不错啊,怎么周爷爷周奶奶就是看他不顺眼,折腾他呢?
不少人回家就跟家里的婆娘打了招呼:“以后少跟周家那家人腻乎。那家人老的不是东西,少的有好的,不过也多少随个根儿,自己个长点心眼!”
周小花也嘟起了嘴不高兴。
他家周爷爷周奶奶缺德,到最后还要他家来平事。凭什么呀!
他家周爸周妈挣个钱多不容易啊。请客多请人,不多费粮食啊?肉啊鱼啊的打哪来?
有时候周小花就想了,周家的祖奶奶挺能干的,怎么当初就给他家爷爷找了个这样的一个人呢?那位老祖宗富贵的日子过过,贫穷的日子也过过。听说有几年家里到了冬天没吃的,她挪着小脚拄着棍子挨家要饭,这样才拉扯大了八个儿女。周家的两个姑奶奶,加自己家爷爷一共六个大小子,一个都没饿死。这在当时的年月非常少见。战乱的时候山东*大*饥*荒*,周祖奶奶又能当机立断,让自己家的五个儿子闯关东去,也说明这位老祖宗很有决断力。她当时就没想过给自己家老五找这么一个人,会祸害到自己个的儿孙?
也许想过。大概老人认为这无伤大雅吧?马金翠再不好,对待自己个的男人也是十足十的好。没看到在卖孙女的事上,即使有周爷爷很大的干系,她也全部自己个承担下来了吗?平时家里开小灶,她也从来没撇下过周爷爷。
如果,周小花是说如果,当初她对自己个的男人也这么好,是不是最后不会走到她那样的田地?她知道得很清楚,她自己个绝无可能对他们这么好。他们也不曽这么对她好过。
唉。这跟男人相处也是个大学问。以后还得好好学学!
周小花叹着气钻进被窝,纠结无比地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就着大咸菜,喝了碗周爸做的苞谷大碴子粥,吃了半个苞谷面饼子,带着周小草去了杨老头家。
杨老头现在住的地儿,是他到村里安家的时候买的。
这房子就在付元青家后面。原来住的是村里付家的一个疯子老光棍。
据说原来这光棍也不疯。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到山上干活,有天中午贪懒没回来,就在山上歇了下晌,吃了点自己家带的干粮在地堰中间的树荫下睡了会儿。等他一觉睡醒了,还正迷糊着呢,就看到明灿灿的日光下,一个拄根白棍儿的老头儿,白头发白眉毛白皮肤,就连一身衣服都是白色儿的,不沾半点尘埃,颠颠地从他家地头的一边往另一边去。可是,又不见老头抬下腿动下脚。老光棍吓了一跳,心里还没回过味来,在琢磨着:“这人谁呀?咋没见过他呢?”就见老头儿朝他掀了掀花白的眉毛,促挟地笑了笑,继续脚不沾地地去了,一会儿就隐在田地的另一边,不见了。老光棍等人都走没影了,看着自己家地里被他刨得又松又软的地里,连老头的一个脚印都没留下,蹭地一下跳了起来,出了一身的汗。他看到的不是人啊!人哪有走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的?也没有哪个有那么大的本事,走路不抬腿不动脚的!连锄头也顾不上要了,老光棍撒腿就往家跑。回到家,老光棍就发起了烧,满嘴的胡话。等不烧了,人也疯了。平时不发病的时候笑眯眯的也没什么,一发病,就满嘴胡嚷嚷,人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可这样一个人,谁嫁给他呀?就这么,他成了个光棍。光棍有老妈妈在的时候还好,起码回家有热炕睡,有热饭吃,等老妈妈不在了,几个兄弟也不稀的管他,由着他东家一顿,西家一餐地拿劳力换饭吃。所以他死的时候没人知道。要不是他尸体放炕上都烂了味道不对,大家伙还以为他还好好的呢。
平常人嫌光棍死炕上了不吉利。所以光棍的房子空了都五六年了,价要得不高,也没人要。
杨老头打老光棍兄弟手上买了这套房子,因为就三间房,嫌窄巴,跟后面住的几家人打了个商量,让几家人把草垛挪了个地方,把屋子打了,往后挪了个五六米,重新起了套房子。新房大了点儿,多了三间。院子也比原来宽敞了不少,显得很空旷。周小花很想种点竹子,可周围四里八乡也没找到什么地方有竹子的,杨老头就想起了他的老窝。那里别的不多,屋后竹子多的是啊。这回回来,杨老头硬是找人家借了锄头挖了块竹根带了回来。现在,那块竹根养在从河里挖回来的湿沙子里,放家里灶后暖着,准备开春化冻了再种下去。
周小花到的时候,杨老头刚煮好了小米稀饭,正在往炕上端,准备吃早饭。周小花熟门熟路地去咸菜缸里捞了个腌萝卜,切好了,放碗里端上炕桌。
“小草,再吃点不?”
“嗯。”周小草不客气地应着,踩着炕稍的小凳子上了炕。她是想吃杨老头家的稀饭。她家米少,每天早上吃苞谷稀饭,吃得她够够的了。杨老头的稀饭煮得刚刚好,不稀不稠,喝上一口满嘴甜香,她一直念着呢。非常努力地喝了一碗,周小草意犹未尽地摸了摸已经很涨的小肚子,满足地道:“要是天天有大米白面吃,多好啊!”
杨老头跟周小花都被她逗笑了。
早饭吃好了,碗盘也都洗涮好了,周小草去院子里跳房去了。
说起来,周小草打小就是很好哄的一个孩子。就象现在,她知道姐姐要跟着杨老头学东西,也不缠着姐姐,拿块破瓦片一个人跳房跳的很开心。
不过周小花这会却什么都没学,她掩上房门,问杨老头:“人贩子呢?”
杨老头指了指套间。
爷俩到了套间。
昨天晚上周小花见过的瘦老头被五花大绑地放在地上,嘴上堵了块破抹布。
没错,瘦老头没跑出去,被杨老头捉起来了。否则的话,他再能跑,怎么跑的出全村那么多人的包围圈?村里壮小伙多着呢。
瘦老头打被捉住弄回来就粒米未进,先杨老头跟周家姐妹吃饭的甜香一个劲地往他鼻子里钻,使他越发地饿了。当然,他也冷。笑话,大冬天的,搁谁睡地上睡一晚上,他也暖和不了啊。好不容易外面有响动,虽然听起来是俩孩子,他也心存侥幸,想动来着,可这么冻着躺了一晚上,浑身又僵又麻,扑腾了半天也没扑腾出个动静。这会看到捉了他一直没理他的杨老头跟一个小丫头进来了,他知道对上杨老头讨不到好,就乞求地看向周小花,一心只巴望这孩子发发善心,放了他。
周小花抬脚就踢了他一下,跟杨老头笑:“爹,看到没?这个黑心烂肺的玩意,他要弄了我妹妹去卖了,还指望我放了他,想得咋这么美呢?”
瘦老头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凉了。这会他仔细一看,可不是,这小丫头就昨天晚上他去的那家的,当时似乎还坐在灶前烧火呢。瘦老头心里一百二十个后悔,现在真是悔得肠子都青了。早知道他说啥也不来小周庄啊。他咋知道小周庄还有这样的能耐人呢。这时候,他知道自己是没好了。不过,他还是努力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看着这爷俩。他不信这一老一少还敢杀他还是怎么着。
杨老头拦住还要踢打瘦老头的周小花:“闺女,行了,把他弄进去得了。打他自己脚疼!”
周小花气哼哼地收回了脚,拉住杨老头,杨老头拎起瘦老头的脖领子。
瘦老头只觉得眼前一晃,再看周围时,就换了个地儿。
这不是他先前呆的杨老头家的套间了。
这个地方很大,很空旷。怎么说呢?面前一大副石磨旁边,堆着一堆骨头之外,远处空茫茫的,望不到头。头顶上没太阳,但是周围很亮堂,看起来就象平时阴雨天气时候乌云遮住了太阳一样。不象平时的晚上。
瘦老头吓了一跳。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大石磨旁边拉着石磨机械地一步一挪的四个皮包骨头的男人。真的是皮包骨头。即使瘦老头经历的不少,他也从未见过瘦成这样的人。
这四个人两个穿着民国时期国民党的军装,两个穿着小日本的军服。军服都大了不小,松垮垮地挂着这四个人身上。四个人的脖子细得象麻杆,脸上眼睛里一片迷茫,脸一致瘦成了个长条条,若不是他们四个鼻翼不停地掀动着,说他们是死人都有可能有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