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老爷子风风火火赶回来的时候,周家周小花的妹妹周小芸已经出生了。
才出生的小女孩看着皱皱巴巴的,跟个小老头一样,很丑,一点儿都不好看。而且,周小花真的很好奇。这孩子没生的时候看着她妈杨大会那肚子,就跟个球一样的,让她一度认为这一世被她的小翅膀把人和事都扇乎变了,她妈肚子里揣了俩呢。结果,就周小芸一个,多一点都没有。
说是个姑娘,她妈杨大会跟她爸周超一样高兴得笑得傻傻的,咧着大嘴儿乐。
周奶奶马金翠却很不满意。
老大周武俩孩子了。他在外边上班,已经有俩闺女了。国家实行计划生育,他是不可能再要孩子了。除非老大不要工作了。可是,周武能不要工作吗?
周大伯肯不要。周奶奶也不干哪。
没有周大伯每个月二十块钱寄回来,周奶奶还怎么过她吃香喝辣的小日子?
所以,她要大孙子的指望就落在了周妈杨大会身上。
周小婶已经生了,周家小堂妹只比周家周小芸大个十来天。人周小婶第一胎,是个姑娘就是个姑娘吧,周奶奶也不能对人才进门没多久的小媳妇太多的指望不是?
杨大会就不一样了。她都多少年的老媳妇了。
最关键的还是,周超对他妈难为媳妇的做法从来都不说什么话,不护着媳妇。杨大会好欺负啊。她多直的性子啊,欺负了她杨大会人也只会大呼小叫地嚷嚷,甚至杨家姥姥也不觉得婆婆跟姑娘骂几句算什么事,马金翠欺负了杨大会也白欺负!
一样的做月子,一样生的都是孙女,二媳妇跟小媳妇得到的照顾全然不同。杨大会这里,周奶奶只来看了一眼,听说是个孙女,转头就回去了,估计连她孙女长什么样都没看清。小媳妇夏允兰那里,周奶奶端茶倒水,无微不至。
人周小叔周英说了,他媳妇的月子他娘不伺候也可以,他伺候。不过,等周爷爷周奶奶老了,也别指望他养老!他一辈子才能得几个孩子?计划生育了,得俩就算顶天了。周奶奶还不愿意伺候?那她还要大孙子干什么?
他这态度对长辈实在说不上什么尊敬。可周奶奶就吃他这一套。
周奶奶却不知道,以后等她动不了了,周小叔也不曽管过她。周英撇下村里的一双儿女,找了个带孩子的寡妇,在城里过上了日子,没事就跟人诉苦,连周小花这个很少回家的人也对周小叔的苦难生活耳熟能详,谁还下的心要他养老人啊。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脑袋决定屁股?还是屁股决定脑袋?反正周小花不单对周奶奶挺无语的,对周爸周超也颇多怨言。若他对着自己个的妈也能硬起来,杨大会至于会被周奶奶那么瞧不起吗?至于被周奶奶不当人看吗?可周爸就是这么一个被他妈马金翠教得愚孝至极的人,他一辈子都没对他妈说过什么重话。
要不说周小花佩服她奶呢,人马金翠有点什么好吃的好用的只管她自己个儿,别的人她一个都不管,偏偏几个儿女没一个不管她的。即使跟她一样只会讲漂亮话的周二姑,也没少拿好东西给她妈吃用。
这会老太太照顾小儿媳妇坐月子,还有空张罗着给二儿媳妇跟二儿子添堵。
也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是咋长的,打孙女出生,她也没说带点东西给媳妇下奶什么的,晚上的时候周奶奶带了个五十多岁的黑瘦老头过来,自己个往周家杨大会做月子的炕上一坐,连个铺垫都没有,直接就开口了:“我都给孩子看好人家了。人这家没孩子,想接个孩子回去养老。”
周小花在灶间烧火煮饭呢,打挂起来的门帘看到黑老头阴着张没肉的脸子,好像他不是到人家抱孩子来的,是给人送钱来的。当然,也有可能瘦老头就是来买孩子的。周小花一个咯噔,心里的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这老太太,怎么这么膈应人的?人生了孩子,这儿高兴着呢,她来这找的什么事?她以前咋没觉得这老太太这么可恨呢?你来不拿东西就不拿吧,你是长辈,小辈的也不好说什么,可你看看她做的,这都叫什么事?
她想了想,火也不烧了,放下烧火棍,就往周爷爷家跑。老爷子不是躲后面让家里的老太婆出面当坏人么?她拖也要把老爷子拖来!看你敢不敢当周超的面说要把孙女卖了,不要孙女!
周爸周超再面,周小花也相信周超不会对这样的父母也象以前一样言听计从!她还不知道周超的底线?周爸不在乎自己个吃好吃孬,也不在乎多干点活儿,可就是不能糟践他的孩子!
一面往周爷爷家跑,周小花生怕周爷爷托词不来,还一面大声地挣着喉咙喊:“爷爷!爷爷!奶奶要把妹妹卖了!人贩子都跟家来了!快来救救妹妹,爷爷!”
周爸周超这会多了个闺女,坐炕上还没下来,搂着老三可劲儿地稀罕,猛不丁被他妈敲了这么一榔头,脸上的笑再也挂不住了。
杨大会也气得要死。她没说话,看了眼自己家老爷们,野狼一样狠狠地瞪着周老太太。她想看看周超什么态度,如果周超真不想要孩子,她拼了不要这个家了,也要保住孩子。看她到时候不挠死这个坏了心眼子的老太婆!
周超的眼帘垂了下去,叹了口气,问他妈:“孩子才出生,奶还没学会吃,人抱家去养的活?”他虽然不会当面顶撞他妈,却也早学会迂回跟她妈讲条件了。
这里周奶奶还在想着法怎么说动儿子把孙女送出去呢,就听见外面周小花大呼小叫什么“卖孩子”,什么“人贩子”的,把她吓了一大跳。现在什么年岁?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卖孩子”,做贩卖人口的勾当?
年前周勇家老三就被人告了,说他贩卖人口,直接被拉菜市口枪毙了。枪毙人的时候,去看的人山人海。有热闹周奶奶哪有不看的?人家老周家的其他媳妇好歹要点脸面,也给周家老爷们们留着脸呢,都不好意思去。周奶奶却不但去了,回来还把周勇家老三怎么被枪毙的事学得栩栩如生,在场的好像自己也看过一遍一样。当时周奶奶只觉得好看了,这会儿弄个不好,弄到她自己个身上去的话,那就不好看了!这年头还没什么保护隐私一说,枪子儿打人脑袋上要人性命,要的就是这个震慑的劲儿!就是要你看看不遵守法律是个什么样的下场,看你还敢不敢违法乱纪?
黑脸老头一听外面周小花说到“卖孩子”,更是吓得脸色都变了,蹭地从先前他大模大样坐着的杌子上站了起来,停也没停,往外就走。
舍得卖孩子的就没个好的,这样的人没心没肺,没什么值得尊敬的。老头很傲慢。可如果涉及到他自己个的性命,他还傲慢得起来吗?
周奶奶是当地人,家就在这儿,最多受点责难,啥事都不会有。换了他可没这么好的命。一旦他真的被村里的农民当人贩子抓住了,激起了他们的火儿,被打伤了很平常,打死就太可能了!
谁家的孩子不是父母的宝贝?自己村里经常有买孩子的来转悠,万一他不买了,直接拐怎么办?打死!就直接打得他来都不敢来!那么,自己家孩子才是安全的!到时候人死了也白死!法不责众!打人的到时候也绝对不会是一个人!这些老农民一个个平时看着多憨厚的,可关键时候,他们也很会规避法律!
杨大会眼看着瘦老头兔子一样地往外走,就差跑起来了。她婆婆也吓得白了脸儿,急得去拦着大孙女,别让她继续嚷嚷,落了口实,哪还顾的上小孙女送人不送人的事?杨大会“扑哧”一声笑了。你说说小花这孩子,咋这么机灵的?现在,她的孩子安全了!周奶奶不敢卖了!
周超忍不住也乐。他摊上这么对不着调的父母,也是活该他倒霉。想到那一对儿老夫妻对小闺女的不待见,他叹了口气。
外面周小花跑着喊得那么凄厉,不但惊动了周爷爷,也惊动了住周家南边挨着住的周瑞周大爷一家。周大妈又瘦又小,拎着根擀面杖,周大爷人高马大,操着条长扁担,夫妻俩就出来了,拦住周小花问:“哪呢?人贩子哪呢?”
北面贾家二哥二嫂,也一人手上拿了把菜刀,都出来了。
周小花小手朝北面瘦老头还没完全消失的背影一指。
众人朝着那个人影儿就扑过去了。
后面各家有拿菜刀的,有拿锄头的,甚至还有拿簸箕,镰刀的,什么样的武器都有,也跟在人的后头追过去了。
村里的老少爷们忙活了大半个晚上,也没捉到那个瘦老头。
大家心里很不落实,人没抓到,以后再跑到村里,来祸害村里的孩子怎么办?人是周家老太太惹来的,就找她!大家伙儿一起聚在了周爷爷家,屋里坐不下,就呆院子里,拥拥挤挤很多的人,差点就连人都过不了了。
就连坐着月子的周家小婶都得不到清静,她屋里坐了一大屋的老婆娘。人们拐弯抹角地跟周小婶打听周奶奶怎么跟人贩子联系之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