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村里再也没人去打山上房子的主意了。村里人多了之后,山上的田也慢慢开了些出来种着,大家歇晌的时候,有时偶尔做伴去杨家搭着的草棚子里坐会,但房子那,就没人去了。去那干啥呀?万一狼把那里当成了窝,进去惊着了它们,那是嫌自己个命长还是怎么的啊?
不管怎么说,山上有狼的事大家都是知道的,时间久了,不但杨家的那几间房子没人去了,就是屋后杨家找人开出来的十几亩地,也慢慢撂荒了。那屋后原本就种了半亩地的竹子,后来竹子慢慢长过去,几十年下来,都成了一片小竹林了。那些竹子长了那么多年,又高又直,把杨家的房子都快掩没了。现在那地界,到了夏天肯定凉快。房子在竹子的阴凉地里,要热都热不起来。可这寒冬腊月的过去,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冬天了,大雪把山盖了个遍,哪象春秋两季有那么多吃的可寻摸?万一狼饿狠了跑那里要吃人什么的,离村里这么远,找个人帮忙都不方便。
当初杨老头能住山上去,那是人有能耐,也是年纪不大,不象现在。老头现在都九十多了,身体看着是不错,可跟那会比,能比的了吗?
程老六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他家三儿子,大儿子小儿子都有了房子,老二住着这房子,原本将将够,现在杨家要把房子收回去,他家老二住哪啊?现在他老俩口都没多的地方住,还蜗居在老大家的院子里。不管住老大那还是住老三那,都是事啊。
程老六这里愁眉搭眼地拿不出个章程,他家老二原本在外面打牌,被他家大小子喊了回来。那大小子话没听明白,只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他家的房子要没了,有人来抢他家房子了。程老六家三儿子,老大栓柱,老二金柱,老三铁柱,也都跟老二一起呢,听说有人要来抢老二家的房子,也都来了火。这谁呀?这么大的胆量,青天白日地来老二家抢房子,是当他们程家没人是不是?这三位牌也不打了,火上房一样赶回家来。
老二首当其冲,他没理门外看热闹的,进门就看到做在院子里的杨老头,他家老子蹲在旁边,跟个孙子似的,本来就气得很,这会更加火了:“你谁呀?到我家来抢房子?”
程金柱长得人高马大,或者说这家几兄弟都象了他们娘,长得人高马大,脾气又粗,跟人三句话不对付,醋钵大的拳头就提起来了,对着人开揍。而且,他兄弟叄只要有一个人动了手,另外两个也绝不看着。这几年,已经很少有人来惹这三兄弟了。
杨老头抬头打量了程金柱一眼,问程老六:“这是你家二子?”
程金柱找到了来挑事的正主儿,哪耐烦跟杨老头白话?他直接上前,探手出去,要拎杨老头的脖子颈儿。他个高,平时只要拎住人家这儿,揪着人家的衣服领子,就把人给提起来了,人要跟他回手都不能。
可杨老头是别人吗?他看到程金柱动粗,动作快得很,话都不说两句就直接动手了,他的动作也不慢,就手叼住赵金柱的腕子,把他斜着往过一拉,赵金柱就“啪唧”一声面朝下扑在了院子的地面上。那地上鸡屎什么的都还有,虽然说都冻硬了,但也让看着他的人都替他难受。
那两兄弟看到老二吃亏了,哥俩也不慢,一左一右地扑了上来。
门外看着的人吓了一跳。这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这么打上了?还是三个壮年男人打一个九十多的老翁?这人伤了事少,可若是三兄弟手下没数,把老头打死了,这事可就大了。人杨老头岁数是有点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去见马克思,可那也不能是被打死的不是?
大家有反应快的,赶忙就往院子里来,希望能在程家几兄弟把杨老头打死之前把他们拦下来。不管谁,在场的没一个想象的到杨老头能打的过这三弟兄。
可这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事情让人意外,让人猜中了开头猜不中结尾。
还不等别人靠前呢,杨老头已经一手马扎,一手拐杖,照着扑过来的程家两兄弟一左一右地抽拍了过去。
众人只听到“哧”“咣”的两声闷响,程家老大脑袋上就被小马扎拍上了,人侧着身就被打得摔到了地上,程家老三脑袋也被拐杖抽个正着,他不象大哥和二哥那么狼狈,可也没好多少,明显被抽懵圈了,眼睛似乎都花了,一个劲地甩脑袋。
杨老头手上的马扎还带着程家老大的血,他站得笔直,望着程老六厉声喝道:“呦,好厉害啊!不单拗了我的门锁,占了我的房子,还要动手打人了!我是看着以前都是老街坊的情面,不愿意把事情闹大了,看样子行不通啊,啊?你们一家,准备一起上?”
程家老太太看到平时壮壮实实的三个儿子,两个被打倒在了地上,老三也不怎么好,直甩脑袋,下意识的张开嘴巴,就要开始嚎,这还没出声呢,就被这声厉喝吓得憋了回去。她这手撒泼打滚的手段,对付其他的农村老太太好使,对付人家杨老头,不够啊。而且,听杨老头说话,这事大了啊。人家这是不打算善了了啊。
而且,她程家说出大天来,也不占理儿。
房子是人杨老头的,动手也是她家三个儿子先动的手。
程家老太太眼泪含着眼里,感觉很委屈。可这也不是她能够胡搅蛮缠的时候。她看向自家老头。关键时候,还是要看家里当家的。
程老六人老了,动作可没杨老头那么快,更没他那俩儿子快。他先看到老二被甩到了地上,心里一急,就腾地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动作呢,另外两个儿子也被杨老头打了,再听到杨老头这一声喝斥,心里一惊,马上冷静了下来。
他程老六糊涂了啊。
以前人家就父女两个,住山上住了多少年,也没听说人家因为怕了狼什么的下山来住。说明什么?人家不怕!人家就有杀狼的能耐!可你看看,那房子据说现在都好好的,没塌没漏的,可村里哪个敢上山去住啊?那个时候,杨家隔三差五地就吃上一顿野味,把他羡慕得不得了,可其他跟他差不多的去山上打,谁打得象杨老头家那么多的?那个时候,听说狼,熊瞎子什么的,杨老头也没少打。可他呢?狼毛,熊瞎子毛都没摸到过一根,别说打了!他怎么就把这茬口忘了呢?
以前隔壁邻居地住着,他家婆娘爱占小便宜,到了饭点就支了儿子去敲人家的门,他看杨老头没说什么,自己也想儿子多吃点好的,也没拦着。他还一直以为人杨老头好欺负。后来杨老头烦了他家搬到了山上,他也不觉得招人膈应,心安理得。所以后来他看到杨老头跟他家闺女一直没回来,他就动起了杨家房子的主意。在他看来,即使以后杨老头回来,还能拿他怎么的?杨老头好说话,说不定他家赖皮赖皮,杨老头房子都不要了,就送他家了呢。那他就省了事儿,儿子也都有房子住了。解放之后,贫农大翻身了,哪个地主不是夹紧了尾巴做人?被人从大房子里赶出来住小房子破屋子的,也不在少数。到时候,杨老头一个地主分子,敢跟他贫农呲牙?
现在看来,那是人家根本就不稀的跟他一般见识,却不是怕了他。
也是,解放前那时候,杨家就父女两个,杨老头一天笑眯眯地乐呵,没见他跟人红过脸,可也没人欺负他家,甚至偷他家粮食什么的事都少。至于跟人动手,那更是没有了。为什么这样?还不是没人敢吗?人一软弱,很多其他看到有机可趁的就会粘上来,想方设法地也要揩点油回去。梦想着不劳而获的人,从古至今从来不要太多哦。
接到自己家老太婆的眼光,程老六自然知道老太婆啥意思。动手他也想,可他现在还敢吗?三儿子已经被打倒打蒙了,这会再加上他老俩口跟三个媳妇,就算人家是个九十多快入土的老头,估计也不是人家的个,打不过啊。难道真的等这程家一门全部被撂在这儿?到时候受的伤谁来帮忙照看?关键还是那句话,从头至尾,他程家不占理啊。
作为有三个粗壮儿子在村里横着走虽然遭人膈应但也一直安好无事的壮汉们的父亲,程老六其实也很识时务。他的手捏了松,松了捏。要把到了自己嘴里还咂摸出滋味的肥肉吐出去,谁都不会甘心,程老六更是。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这一步,还能由着他的想法来吗?
程老六勉强扯了个笑脸:“杨老哥,你都这么多年没回来了,大家还以为你不在了呢...”
不在了东西也会归公家,而不是你家!谁跟你大家呢,是你家,不是我们家!
这是在场其他村民的心里独白。
谁不知道啊,归了公家,那有了收入大家都有份,虽然人多,分到手的就少,可也总有不是?蚊子再小也是肉!
说谁不在了呢?你才不在了!你全家都不在了!杨老头黑着脸,道:“拉倒吧!你这话这意思,大家伙都跟你家一样,看人家不在,就要占人房子,不准占还要打人?”杨老头眼睛扫了周围一圈,“你这话要传出去,咱老少爷们还过日子不?别人要听说咱村的人都有这样土匪恶霸的习气,谁敢把闺女嫁进来?谁家小子还娶的到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