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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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县离缅甸很近。但是从昆明过来就要走好几天。本来这里很偏僻，一个县的规模还没有昆明附近的镇子大。不过从两年前美国陆军一个榴弹炮团的后勤补给营到这里驻扎之后，县城就越来越繁华起来。据政府的人讲，跟日本人还要在缅甸打上好几年，美国兵的基地也越修越大，当地人倒是没觉得战争对他们有什么坏影响。至少现在，他们的生活比以前好起来了，能做的买卖也多，而且看起来，日本人在缅甸不占上风，估计也打不到中国这边来。所以在1945年的春天，平安县的老百姓觉得生活还是很安逸的。
那颜四月底从昆明回到平安，她本来是在昆明的西南联大附属中学学习，但是她那个在平安县当县长的爹硬是来昆明把她接回平安县，要把她介绍给她据说的表哥。表哥曾经在印度读书，1943年加入在印度作战的美军，担任当时美11师2团负责与****戴安澜师联系的联络官。****入缅远征军被打散之后，表哥被调到补给营当中尉副连长，负责与当地中国政府联络。那颜从来没听说过这个表哥，按照以前县长爹给她讲的家史，他们那家是有来历的。当初康熙年间吴三桂叛乱，蒙古那岚赫颜部随靖远大将军岳托攻下昆明，随后就被留驻当地，长房被赐姓那，封了子爵，取代了原来参与叛乱的土司，成为云南西南部的一方小诸侯。到了雍正年间，朝廷改土归流，那家就又成了当地的官员，直到民国，平安县的县令或者县长，都是那家的亲戚。那颜长到16岁了，从来也不知道有一个去印度的表哥。她告诉那县长家里从来没有哪个亲戚去过印度读书，“要读书也是去上海北平，哪儿有去印度那种鬼地方”。但那县长讲，重要的不是在哪儿读书，重要的是表哥现在是美军中尉，别说是他这个县长，就是昆明市长、重庆要员见了，那也得礼敬有加。而且那县长的弟弟现在忙着在中缅公路跑运输，跟美军做生意，那家各房见了表哥就好像是见了祖宗那般恭敬。
“反正你也快放暑假了，这次回去就陪表哥好好玩。要让表哥高兴，不许耍性子。”那县长最后下了命令。
“离放假还有两个月呢！”那颜哼了一声，“再说我才16岁哎，要玩也该是那个什么表哥陪我玩，哄我高兴。”
表哥叫罗摩，陪着那颜就象个跟屁虫，小美女经常差表哥去做事，从拿整箱的美妮姆斯巧克力和骆驼牌香烟，到帮那县长安排美军牌照的卡车给家里运货，罗中尉都一一照办。但小美女从来对表哥不假辞色，而且经常在约会时放表哥的鸽子。无奈罗摩被那颜迷住了，不离不弃，终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准备向那县长提亲。那颜提前知道后警告罗中尉：“表哥就是表哥！不要有非分之想。”还威胁表哥：“你现在是美国军官唉，正在打仗，不能提亲的。”表哥辩解说提亲相当于订婚，而且如果长官批准也可以结婚的。那颜顿时杏眼圆睁：“谁说要跟你结婚！我就算结婚也是跟小道士结！”
经罗摩寻人打听，小道士叫司密，并不是真的道士，而是平安县城外三清观清风老道十几年前收养的弃婴，老道是平安县城外三清观的主持，说是主持，其实连主持带道士一共只有老道一个人。三清观来历据说很大，是早年明朝靖边将军沐英进军云南时所建。平安县近中缅边境，此地发生过沐英平定云南时与元朝梁王进行的最后一次大规模战役，双方死亡的将士超过万人。三清观就是沐英请来洪武大帝敕命修建，用来镇压戾气，超度亡魂的。连带此地的地名，也从此改为平安。三百年过去，道观早已不复当年规模，到清末民初，更是破败下去。三十年前，清风老道从四川峨嵋来到平安，把道观小规模休整了一番，又招了几个帮工，就这么安顿下来。老道自称是道家终南山楼观派的传人，从隋唐算起有一千多年的传承了，据说很有本事，给人拆字解签十分应验，而且有一手好医术，为人诊病开方，也不装神弄鬼。传的最多的是十七年前平安一带春旱，两月无雨，县里没有办法，于是求老道作法祈雨，老道拿黄表纸涂写一番，就着天尊像前的香火点着，扔到观后院一口枯井里。当晚就有观里的帮工看到那枯井中有雾气升腾，直上天际，随后天空乌云密集，大雨如注，直下了两个小时才停。也就是那晚密云不雨之时，老道在观门前捡到一个弃婴，老道望云生意，就给婴儿取名司密。
老道从没收过弟子，也不让司密叫他师父，但是教过司密不少本事。后来北平战事爆发，大学西迁，恰好西南联大分校离平安县城不远，老道又辗转托人让司密去分校旁听，那颜暑假有时也去旁听，上过几次课就和司密认识了。那颜有一次上课时肚子疼，司密坐在她旁边给她搭脉，说不要紧，用手指在她左手脉门上弹了几下，果然肚子就不疼了。还有一次那县长送给那颜的一匹小白马突然惊了，驮着那颜在校外操场上疯跑，那颜吓得在马上哭，司密赶到操场上时白马正好朝他冲过来，他在马脖子上推了一下，那马立刻斜向一边，然后跑了几步就停下来不住地喘气，那颜腿都软了，还是司密扶了她一把才让她下马。回去时那颜不敢再骑马了，还是司密告诉她这匹白马以后跑不快了，那颜才试着又骑回去。但白马以后确实就跑不动了，搞得那县长还很奇怪，明明是匹缅甸买来的上等印度马，怎么就一点也跑不快。
那颜平时常去三清观玩，但司密最近一个月都没有见她。上个月老道突然过世，司密就一直在观里给老道守灵兼做法事，据说要过四十九天才能出观。到了第四十九天那****着白马去三清观，她知道那天跟表哥赌气，使得表哥寻人打听小道士，觉得应该提醒小道士一声，同时声明这件事不能怪在她头上。
到三清观门口时那颜发现有点不对，观门口站着几个县警察局的，有一个小头目模样的她还认得，这几个警察陪着一个穿军装的军官，跟表哥玩了一段时间，那颜认得军衔好像是上尉。
那颜在观门口跳下白马往里走，几个警察没管她，那个上尉上前把她拦住，说观里面现在有公务，闲人免进。那颜第一个反应就是小道士惹麻烦了，于是不管不顾往里走，一面说我怎么是闲人这庙就是我们家的，最后来了一句：“我爸是县长！”上尉挡在观门口不肯让步，看来没把县长放在眼里，旁边的警察小头目过来做和事老，一面拉上尉一面小声说那小姐常来观里捐香火玩的，顺便低声说:“她男人是美国军官。”
县政府里面都知道那县长找了一个美国军官做女婿，所以虽然那颜没有结婚，甚至连订婚也没有，但并不妨碍小头目把表哥称做她男人。这一句话可把上尉下了一跳。顿时不自觉地退了一步。县长他不怕，他是中央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CD站内务组的干部，跟着副组长来这里出公差。军统局的干部军衔虽然低，但是权力却大。戴局长不过是个少将，但除了校长，哪个上将见了他不敬畏三分。所以上尉到了地方上，向来感觉良好。可美国军官就不一样了，戴局长见了美国海军情报部派来的两个少校教官，都一直陪着笑脸。传说上个月在重庆几个美国兵休假时醉酒开吉普撞了校长侍从室的警卫车，侍卫长都只能笑一笑就放行了。所以上尉立刻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再看到那匹白马的鎏金马镫和嵌了红蓝宝石的镶银鲨鱼皮马鞍，上尉就默不作声地退到一边，看着那颜趾高气扬地冲进观去。
三清观虽小也有三进院子，司密给清风老道做法事是在第二进院子里，这里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的坐像。楼观道不像全真和正一道那样讲究肉身入藏，而是类似五斗米道和太平道，需要天台火葬。所谓天台，并不一定要是在山顶。司密在院子里用圆木搭了一座台城，安置好老道的肉身后就按方位点火，待灰烬后从余火处燃香，取薪尽火传之意。四十九天中司密按道家仪轨做好功课，还有一些是老道秘传的符箓和密咒。四十九天将要功德圆满之时，观里的帮工突然带了两个人进来，见到司密就解释说是政府的人来找有急事。
来的是一个穿深色中山装的中年人和一个一身蓝布道袍的白眉道人。白眉见司密只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样子，眉眼也没什么出奇之处，就放心下来，自称是峨嵋金霞观的观主，说清风当年从金霞观取走一件道家法器，现在经政府文物部门认定是国宝级文物，要清风交还。司密说主持升仙了观里也没什么法器，不然你们找找看。白眉说不用找我问一问，取出一个半掌大小的八卦盘对着日光翻看片刻，然后走到司密身边说那法器清风给你了，就在你身上。
司密脸上没表情可是心里一跳。他左胳膊上有一个金属的臂环，质地象青铜但实际上却是一种不知名的金属，臂环上筑着一些古怪的纹路，还留有6个嵌孔。其中一个已经嵌进了一个橙黄色晶体，象橙色水晶，又象是黄宝石。清风老道当年曾经告诉司密在观门口捡到他时他手里就握着这颗黄宝石，大小刚好能嵌进臂环的嵌孔。所以清风说这臂环虽然是祖师爷传下来的，但司密才是真正的主人。“这都是命中注定的，不然我为什么会从峨嵋找到这里来。”清风要他无论如何都要带着臂环，至于将来会发生什么，日后自有应验。
现在白眉居然能算出来这件法器在他身上，可见也是道行不浅，有几分来历的。但是司密决不会把臂环交出去，所以他很坚决地摇头说我身上没法器，一边转身要走。
这时中山装拦住他说这是政府要找的东西你还是交出来吧，说着就来拉住他的手。中山装的手力量很大，握住他手时司密觉得一股很大的力量从手腕一直传到肩膀。
司密一阵紧张，下意识地一甩手挣脱了中山装，中山装似乎很惊讶地咦了一声，正要上前，却见司密从衣袋里拿出个铜帽打火机，打着火左手比划了一个奇怪的手势把打火机向地上一丢，喝了声“呔！”白眉见状大叫一声不好，只见火苗向上一窜，未等白眉和中山装有什么反应，突然晴天一声霹雳，一道雷火从半空直击下来，劈掉三重房檐，正打在白眉和中山装头顶，两人如过电一般直挺挺倒在地上，观中大殿也着起火来。恰好这时那颜进来，正看见司密脸色惨白地站在殿中，地上两个抽搐的身体口吐白沫，触目惊心。
那颜吓了一跳跑过来拉住司密的手说你怎么把人弄坏了。司密说本来只是想吓唬他们一下自己好跑路，没想搞成这样。“看来观里面是不能乱施法术，太灵验。”司密惊魂未定。
“还什么灵验不灵验，他们是政府的官啊！”那颜拉着司密就朝外跑，“你可是惹祸了，出去躲躲吧。”一面捡起地下的打火机愤愤不平：“我送你的打火机哎！是英国的牌子就这么乱丢。”司密点着头说是是，接过打火机，一眼见到白眉掉在地上的八卦盘说这是个好东西，捡起来揣进口袋和那颜一起跑出去了。
县警察和军统上尉张罗着救火时那颜已经和司密一起从道观后门跑掉了。两个人一回县城那颜就把表哥叫来，让他想个法子把司密送走。罗摩中尉本来是想找小道士麻烦的，但现在看见小表妹主动来求自己把人送走，自然立刻心情大好。看表妹的样子他就知道小道士估计惹了什么麻烦，他也不想知道那是什么麻烦，反正美军军官送个把人去缅甸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正巧有营里的一个车队要去帕乾拉物资，顺带还捎了那县长家的一点私货，罗中尉就安排司密跟着车队，当天下午离开了平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