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似桐花,妾似桐花凤。
王府后花园中,青砖铺成的地面平整洁净,周边种有梧桐树。在两棵偌大的梧桐树之间,则设有一三丈宽,半丈高的圆形石台。
这石台,名叫桐花台。桐花台名字的由来,自然是因着周围的那些梧桐树。
凌风亭相距桐花台不过三丈远,此亭临水而建,两旁皆有假山矗立,再以几株翠竹点缀,令人只觉得幽静无比。
王爷王妃在主位正襟危坐,我和莞儿同将军府的林清谈林公子相对而坐。各自的面前设有小几,小几上皆备有美酒、鲜果和糕点。
莞儿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情,目光飘忽不定,神思只怕已经在王府外游离去了。
我略略抬眸,见对面的林清谈身着身着一袭烟水蓝袍裳,他的眼睛蕴涵着夜星般的光华,风将他的背后的青丝扬起,脸上有着似有若无的微笑。
若说,那夜擅闯花塚的男子不修边幅,放荡不羁。那么,温文尔雅,温润如玉用在林清谈的身上,则是名副其实。
是的,他虽是一名武将的子嗣,却有着谦谦君子之风。
我收回眸光,并不敢看久。
桐花的香味扑面而来,呼吸间,吞吐的尽是芳香。此时梧桐花盛开到了极致,一大片的淡紫色映入眼中,花朵被周围凉风一吹,散落下来,落了一地,地面竟像是铺了一层紫云。
桐花台纱幔后面的丝竹悠然响起,入耳最为真切的是一箫一笛。笛声如高山流水,珠玉落盘,略带轻快。箫声则似鸿飞塞外,风沙扑面,尽显苍凉。
好!
发自心底的一声赞叹,我循声望去,桐花台白色纱幔之后树影浅淡,似有数人身影或立或坐,或斜倚树身。
“呀??????”娇音婉转如三月黄莺,一身着戏服的美貌女子从纱幔后款款而出。
“惜别离,惜别离,无限情丝弦中寄。弦声淙淙似流水,怨郎此去无归期??????”
缠绵婉转,缱绻悱恻。
凉风四起,吹落下满树的桐花在空中兜转着圈子,徐徐落下,沾衣不湿地飘落在唱戏人的头上、肩上、裙上。那些零落的花朵竟也像有了生命一般,随着唱戏人的动作飞舞着、旋转着。而唱戏人却不知道似的,只顾水袖舞动,寂寥地唱着。
“秋水长天,相思尽处。风吹芦荻悲苦。料无晴最怕,一连几日雨。翠减红衰题作句。个中意、欲诉难诉。又岂可、省却来生、抵消前世、不为情故。”
黄莺般的歌喉让人如闻天籁,那温柔如水的风韵,一点一点地从她身上漾开,清透、灵动、雅致,编织成了一道无形的网,把听戏之人重重网住。
我犹在回味那“不为情故”的余韵,她又婉转低眉,唱出:“终负。万事须勘、空空也、徒留半笺辞赋。道妆奁尘满,到底红颜迟暮。解惜良宵从未许,怎禁得、月来人去。”
落花一片一片飞旋下来,我隔着飞花看唱戏的她。
她一步、一摇、一甩袖,以“问憔悴若此、无人见时,凭什么、理愁绪。”幽怨作结。
“人去楼空空寂寂,往日恩情情切切??????”醇厚的男子之声传入耳际,略带伤怀。
我一转头,视线掠过林清谈,此时他也正凝眸于我身上。四目相接,淡然一笑,迅速移开。
在唱戏人盈盈一笑,水袖圈转,挥去散落周身的紫瓣,自如地转身而去时,王妃不由自主地赞叹:“好!唱得好!”
王爷悠然一叹,笑道:“直到今日,我才明白晴雪你为何对天香戏班的人如此青睐。”
“天香戏班的女孩子模样长得好,戏也唱得好,舞姿也好,性情亦好。”王妃侧眸,与王爷脉脉而望。
以王爷王妃之尊,在人前能够以寻常夫妻相处,你我相称,可见伉俪情深。
我低眉浅笑,不知日后的莞儿同自己的良人可否像王爷王妃那样恩爱。
“清谈倒觉得那一笛一箫吹得甚好??????”林清谈醇厚的声音再次响起,所赞叹的不是婉转戏子,而是纱幔后吹笛吹箫之人。
“哈哈?????”王爷先是略略讶异,接着爽朗而笑:“世侄可倒是有意思,对台上的妙龄戏子视而不见,偏偏对台后奏丝竹的人刮目相看。”
“王爷取笑了,清谈对丝竹颇感兴趣。”林清谈温润而笑,不亢不卑而回应。
“清谈不必见外,都是自家人,有什么想法见解尽管说来,让我们大家都听听。”王妃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满脸慈和。说这话时,视线还有意无意瞥过莞儿。
看来,王爷王妃请林清谈来王府听戏是假,有意让小儿女培养感情是真。只是,以莞儿刁蛮任性的脾气,只怕是很难体会天下父母之苦心了。
我淡淡凝了莞儿一眼,她犹在梦,我低头饮茶。
台上唱戏之人渐已入戏,唱得如痴如醉,台下听戏之人想必是各怀心思而不得道出。
“如此,清谈就在王爷王妃面前班门弄斧了。”林清谈谦和一笑,侃侃而谈:“笛子既能演奏悠长、高亢的旋律,又能表现辽阔、宽广的情调,同时也可以奏出欢快华丽的舞曲和婉转优美的小调。可演奏出连音断音、颤音和滑音等;还可以表达不同的情绪;无论演奏舒缓、平和的旋律,还是演奏急促、跳跃的旋律,其独到之处都可从中领略。此外,笛子还擅长模仿大自然中的各种声音,把听众带入鸟语花香或高山流水的意境之中。”
“嗯,不错。”王爷频频点头,不难看出对林清谈十分赞赏。
“吹笛之人也分流派,北派多用吐音、花舌、滑音、剁音等技巧,南派则常用颤音、打音、叠音、振音等技巧。此外,更有奇人异士还能够循环换气、循环吐音、揉音法、包吹法、吼音、打孔音、飞指、大七度揉音、口哨音等一系列特殊的技法。”
我抬头看他,那一双星子般的眼眸灼灼生辉,一袭水蓝长袍衬得他贵气而温雅。
心里暗想,莞儿能嫁的如此良人的话,何尝不是幸事?
“世侄不妨说说南北两派各自的特色。”王爷眼中有着鼓励的意味,和王妃一样,有意无意瞥向莞儿。
莞儿依然如木偶静坐,动也未动,只怕还在神游。
林清谈微微施礼,继续道:“南派笛子的风格典雅清丽,他们所使用的笛子主要是曲笛。曲笛的管身较长较粗,音色浑厚柔和,清亮圆润、悠扬委婉,主要流行于江南地带。而北派笛子的风格刚劲粗犷,他们使用的笛子主要是梆笛。梆笛的管身较短较细,音色高亢明亮,它主要流行于塞外。”
“清谈,你不访猜猜,这戏班吹笛之人是哪一派?”
林清谈淡淡一笑,道:“他是南派。”
“好耳力!”王爷击掌,朗声道:“不错,刚刚吹笛之人乃是天香戏班的班主,孟西楼,他确实属于南派。”
“没想到清谈年纪轻轻地竟然对丝竹乐器如此了解,后生可畏啊!”王妃朝着林清谈竖起了大拇指,白皙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林清谈谦逊道:“惭愧惭愧。”
“惭愧什么?事实如此,清谈不用太过谦逊。”王妃的笑容里满是慈爱,似乎对这未来女婿极其满意。
我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听着林清谈论笛,此时笛子已高一段落,猜想接下来他应该会提到那吹箫之人吹的箫。
相比较之下,我更喜爱箫。
可王爷却没有将丝竹乐器的话题继续下去,而是端起了酒杯,吩咐丫鬟为众人满上。
丫鬟依言而行。
“来,本王今天开心,大家不用拘束,尽情饮酒,听戏。”
众人举杯,而我滴酒不沾,只是以茶代酒来走走过场。
几杯美酒下肚子后,众人皆有些微的醉意。我转首看着莞儿,今天,她是喝酒最多的,此刻已经是粉脸绯红。
药能医假病,酒不解真愁,借酒消愁,只怕愁上加愁。我正想低声提醒她别喝醉了,她却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
“娘亲??????莞儿,莞儿想??????”花还没说完,她便“哇”的一声,脏污喷了自己一身。
众人皆惊,有丫鬟赶紧上前来擦拭莞儿弄脏的衣裳。
我离莞儿最近,便一把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她:“莞儿,你怎样了?”
莞儿大半个身子靠在了我的身上,乱摆着纤手道:“我没事??????”
“还没事,你都吐了。”王妃一急,过来扶住了莞儿问:“你平时喝上几杯并不会如何,今天怎么会这样子?”
“娘亲,莞儿?????莞儿心里?????不痛快?????”口不择言的,莞儿也不分场合,怕是真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