熏风四起动香尘,花落纷纷又一春。日暮桥边看流水,几时同照意中人。
花塚偏僻寂寞,日复一日,好似古井死寂,没了半点涟漪。这十天来,曾说要来花塚拜访我的李皓月并没有来,林清谈师兄妹亦未来归还焦尾琴,至于沐王府,自我随林清谈离开牢狱后,就再没和我有过半点交集。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吧,开始是互不相识的,因着某种缘分,于是相识了,更有了些交集。可是,缘分是飘渺的,不由谁主宰,又因着某件事彼此渐行渐远,甚至,莫名其妙地便两相遗忘。
如果我和这些人最终便是如此结局,那我也不会觉得失落。只因为,他们不是我心中最重要的人。
我放不下的人,始终是绝尘,他没有来花塚。而我,却总是于心底滋生起想见他的念头。试问,谁不希望有那样一个人,许自己今生来世,永不相弃。
但希望终归是希望,不是说我有了这样的希望就必定会变成现实。或许,这样的希望在某些时候始终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兼自作多情罢了。如此,便不要去多想。
花塚的时蔬长势极好,苋菜、空心菜、马齿苋等绿叶蔬菜在聋哑仆人的照顾下显得生机盎然,青翠可爱。
早上,我望着那青翠可爱的菜圃,问身边的宁儿:“那道长近来怎样?”
夏风凉爽,拂动宁儿几缕黑发,她叹了口气道:“他还能怎样,依旧疯疯癫癫的呗。”
晴日挂在树梢,绿叶形成巨伞,我立在树荫下,看着满地斑驳暗影间着发亮的光点沉吟。
“你帮我采些蔬菜,要挑好的。”我轻声吩咐宁儿。
“姑娘这又是要去做善事了么?”宁儿看看我,低声问。
“你只管去做,别问。”我没看她,只是看着西山脚下。
“知道了。”宁儿答应着。
我忽然想起一事,又问:“今年不是晒了许多的笋干吗,我们也吃不了这么多,你也给我准备一些。”
“姑娘又是要送给那疯道士吗?”宁儿亦看向西山脚下,那里是彼岸花盛开之处,亦是疯道士所在。
“嗯。”我点头。
“让宁儿去送吧,姑娘别去了。”宁儿已经开始走进菜圃去采蔬菜,她蹲下身,挑着那能煮出红色汤汁的红苋菜。
我知道宁儿不让我去是怕那疯道士伤害到我,其实,我对疯道士也有恐惧之情,但我并不觉得他会伤害我。
“既然你不想见到疯道士,这次你别去,我去。”我亦走进了菜圃,开始和宁儿一起采菜。
“这不行,姑娘一个人去太危险。”宁儿立即反对,还侧头瞪住了我,秀眉深锁。
“可以的,你就别杞人忧天了。这疯道士是疯疯癫癫,也确实是挺让人害怕,可是你有见他真的伤害过我吗?”我瞥她一眼,反问。
“这......”宁儿想了想,一时无言以对。
“没有吧?”我笑,将手中采到的红苋菜放在竹篮子里,便去另一行菜畦挑空心菜。
“那疯道士即使没伤害过你,但他也着实可恶。宁儿想不明白,姑娘为何如此关心他?”宁儿依旧忿忿不平。
我理着手中的空心菜,那菜叶子上还有未干的露水,沾染到手上,潮湿一片。听宁儿如此说,我望着不远处的她,道:“你嘴里虽然说厌恶疯道士,其实心里却特别怜悯他。要不,你为何每次去给他送食物,也是挑好的?”
“姑娘你......”一语戳破她,宁儿微微红了脸,仿佛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你是个刀子嘴巴豆腐心,嘴上不肯饶人,可心肠是极软的。宁儿,疯道士虽然和我们非亲非故,但也算是邻居。我们不晓得他为何能在花塚的西山脚下住下来,但这个不重要。他既然和我们住在这花塚,不是一家人,也算是邻居,邻居之间多关照点没错。”我幽幽叹气,十年修来同船渡,又是多少个十年,我们之间才修成的比邻而居?
宁儿没再说话,只是低头默默挑着蔬菜。我亦不再多说,看宁儿的神情,其实她应该是认同我的话的。
宁儿留在花塚安排聋哑仆人做些杂事,我便独自提了那竹林朝着疯道士的住处而去。
木屋陈旧、简朴,历经人世风雨,已尽显沧桑模样。
我站在木屋前,看着那未关紧的门犹豫了一下。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未打开过这扇门,更未走进这屋子过,一次也没有。
只是此刻,我该打开这扇门,然而走进去吗?
两扇门并未关死,中间露出两指宽的缝隙。外面是晴阳万丈,屋子里是暗沉的,这缝隙无法让我看清楚屋内的情景。
还是不进去了吧?我心里对自己说,这么些年来,于他于我,或许都习惯了两个人两重天。
我提着装满时蔬的竹篮放在了门边,静静朝着缝隙看了片刻,有缕缕檀香气味吸入肺腑。
我不由得朝着那缝隙贴近一些,见屋内有一缕细微淡泊的青烟袅袅而上。这不是喧嚣的人间烟火,而是香炉内燃烧的檀香。
我终于决定进去看看。
一身青色破袍的疯道士正背对我端坐香炉前,头顶的上空烟火袅袅,
他很专注,似乎未察觉我的到来。因着此时的门是敞开的,屋外的天光便投射了进来,于他的身上笼上一层浅浅亮光。
我走近两步,他的侧脸是清瘦而略显沧桑的。头发有些乱,心无旁骛地在念着什么,神态依稀有着莲花的神韵。
道家崇尚莲花,灵芝,而他的神态中有着莲花的神韵,是否意味着他也有些道行?若如此,也不枉他选择了修道。
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不大,我屏息聆听,方能听清一些:“若有众生,时遭疾疫,病痛缠绵,可以焚香念诵圣号,看转此经,疾患退散,克获安宁。若有众生泛涉江海,波浪所惊,鱼龙欲伤,可以存思念诵圣号,便得达岸,无有害伤。若有众生值雷霹雳,风雨惊怖,但当存思念诵圣号,神气爽清,魂魄不动。若有众生为邪精鬼贼,妄来所伤,但当存思念诵圣号,妖魅自止,鬼贼灭亡。若有众生山林往来,被虫蛇禽兽奔夺所伤,但当存思念诵圣号,禽虫自退,不敢来害。若有众生频遭枷锁牢狱之中,呻吟难诉,但当存思念诵圣号,便得解脱,出离囹圄。若有众生为冤家牵引,复连相缠,但当存思念诵圣号,冤家解释,后连断除......”
他所念的那些勾起我的好奇心,无论是时遭疾疫病痛缠绵,还是为邪精鬼贼,妄来所伤,亦或是枷锁牢中,呻吟难诉,甚至是冤家牵引,复连相缠等,但当存思念诵圣好,便得化险为夷。
这是真的么?我对他所吟诵的不无怀疑。我微微启唇,便要出声询问,但他如处无人之境,只顾一味念诵。
只听得他忽然提高了声音:“道由心生,心假香传,虚无自然,三清三境。”顿了顿,他便又开始吟诵,只是声音开始低微下去,低到我根本清不清楚他念的是什么。
我摇摇头,或许我慧根太浅,听清楚和不听清楚都无区别。命途多舛,人若无虔诚之心,坚定之心,便难以抵达彼岸。而我执着地相信梦中的青袍男子是得道仙人,但面对疯癫道士所吟诵的种种,却又抱有怀疑,此刻才发觉,原来我的心是那么矛盾。
是不是人在某些时候,对自己一直执着追求的事物也会产生怀疑?对自己一直信赖的东西也会开始不知不觉地质疑?这样的不确定,不坚定,又是因着什么呢?
我转身,缓缓朝着屋外而去。
当我一脚跨出门槛,他忽然开口说了:“耳聆钟板洪音,身外世事俱淡。清清白白,浩然之气悠然,渺渺冥冥,闲情俗虑减消。”
我身形滞了滞,他是在说我么?说我该像他一样,修道?
不。
我留下满蓝的菜,空手而归。因着心中的矛盾,我甚至都没去那片彼岸花之地看一眼。
时间一晃两日又过去了,天气真正的进入夏季,气候再也没有了春暮时的清寒。花塚的风是带着香气的凉,一缕缕拂过人的肌肤,好似冰玉般舒服。
闲暇的时候,我就翻着花塚的曲谱,找一首叫做《天仙子》的曲子的记载,其实,我早就找过,可忍不住还是要去再看看
指尖掠过书页,仿佛跌入时光的隧道,天地间的风云变化都在我身边呼啸而过。曲谱上确实有这样的记载,长相思琴、紫玉箫、羊脂玉都是除魔的仙家之物。只是,琴和箫若没有了《天仙子》曲谱,就只有驱逐人心恶念的力量。若有《天仙子》,除了可以度化尚存一丝善念的妖魔,还可以斩杀十恶不赦的妖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