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寒的晨风吹过,我从迷梦中惊醒,睁眼一看,暗沉的牢房前站着一个人。
我从未想过会在这样的地方见到他,他白衣胜雪,我乌发披散。一个是逍遥自在的人,一个是阶下囚。
狱吏开了牢房的锁,他便徐徐跨了进来。
“你来做什么?”和我依偎在一起的宁儿赫然站起,话中满含敌意。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样了?”他眸色沉静,于暗淡的光色下看着我们:“虽然我们相识不久,但你们出了事情,我来关心一下也是应该的。”
“关心?”一声冷笑,宁儿走上前,盯着他问:“你之前的一言一行对我们可有着半分的关心?此刻,你同我们说关心,到底是你在欺人,还是你在自欺呢?”
“宁儿此言差矣......”他提了提嗓音分辩,将视线移到了依旧窝在墙角的我的身上:“我不是来看你的,我是来看她的。”
“这又如何?你以为我会信你,会感动吗?你来这,只怕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吧?”宁儿一连责问,恨不得将他立刻从眼前赶走。
“曲倾城,难道你们花塚的人就是如此涵养,如此对待关心你们的人吗?”他的眸光掠过讽意,眉梢微挑地看着我。
“宁儿......”我轻唤宁儿,不让她在继续说下去。
宁儿狠狠丢下一句:“收起你的假心假意赶紧走!”之后,退回了墙角,再不肯多看他一眼。
我缓缓起身,黑发及腰,一袭白衣曳地。
一步、两步,我走向他,眼眸平静无波地看着他,淡而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好不好?”他的语气有些低沉,但眸色却是关切的。
我看着他,几乎有着瞬间的感动。但,我很快便忽略掉这感动,冷淡道:“不明不白抓来这牢笼,罪名未定前,自由尽失,好与不好,又有何区别?”
“他们说你以琴声杀人,人证物证俱在,你如何分辩?”他眸色中的关切又添了几分担忧,语气更加的低沉。
我无声一笑:“我能如何分辩?”
闻言,他淡淡勾唇,虽然在笑,却有着某种疑惑:“你认为自己无机会分辩?”
我轻轻摇头,并不回答。
他眉梢微挑,又问:“或者说你认为没有可信之人?”
我依旧默言而立。
“应该说,你不相信沐王府能够查出真相,还你清白。而你内心,根本不信任沐王府?”他终于把话说白,将矛头直指沐王府。
“绝尘,你到底想说什么?”我冷冷看着他,他眉目俊朗,五官极为深刻,唇角勾出微微的戏虐之笑。
“不想说什么。”顿了顿,他微微一叹,走近我,深深看着我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内心的想法,你在担忧什么,又在怀疑些什么?然后,我再想想,我能帮你什么。”
“是么?”我笑着问他,微微扬眉,脸色却漠然。
“是!”他答得笃定,离得近,他俯首凝视我,带着几许蛊惑几许温柔道:“你要相信我!”
相信他?
“我也很想相信你,只是,我不会忘记那一日,是哪个说我面戴薄纱冒充曲倾城上了梨花台,又是哪一个说我通音律是假,欺世盗名是真。更不会忘记是哪一个当众揭下我脸上薄纱,让我在众目睽睽之下露出真容。”我心里一阵阵发酸,如衔着一枚极酸极酸的梅子,不觉间见到他,我依旧不能淡然。
“这其实只是我同你开的一个玩笑,既然是玩笑,我想如你这般超凡脱俗的女子是不会介意的。”他微微一笑,说得云淡风轻。
明明是故意给我难堪,居然还说只是一个玩笑,他可真是一个无赖!
我笑得淡不可见,语气却冷了几分:“玩笑也罢,诋毁也罢,既然过去了,我也不想多说。只不过由此可知,你是个说话不分场合,不知分寸的人。我想这样的人是不值得我去结交的,相信,那就更不可能了。”
听到这话,他脸上已不能保持笑意,唯有锁住了我的眸子,低声问:“你当真这样看我?”
我一扬手,宽大的袖笼拂过他的脸庞,侧身而立,冷淡道:“不错。”
“难道你就不能换种眼光看我?”他不再嬉笑,语气肃然了几分。
之前,他毫不犹豫地将我推向窘境,之后,未给我片言只语的解释。现在,却要改变对他的看法,这样的要求,何其可笑?
我只冷漠而立,不想再同他多说一个字。
长时间的沉默,仿佛能听见空气中时光如水溜走的声响。最后,他打破了这尴尬又难捱的局面。
他在我耳边低语,说得恳切又笃定:“反正,我不管你怎么想,也不管你如何看我,我都会想办法救你离开这!”
我心一颤,语气一滞:“清者自清,祸福天定,就不劳你费心了。”
他走近一步,忽地伸出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痛得我直喘气。他的面庞凑了过来,眼眸如刀,冷冷道:“曲倾城,我最不喜欢人家说要我做什么,不做什么,也最看不过你高傲冰冷的样子。我同你说过,来日方长,咱们之间的缘分深着呢!不过就是一条人命而已,就算再多几条,我绝尘也有办法救你出去。”说完,顺势一推,我踉跄几步退开,撞向墙角的宁儿。
“你太过分了!”宁儿赫然起身,想要扑向他。
“让他走!”我一把拽住了宁儿,不许她同他纠缠。
“乖乖地呆在这等我救你,哈哈......”他朝我们一阵大笑,得意地转身跨出了牢房扬长而去。
“姑娘,别信他,也许他压根就不是想救你。像他那样的人,说不定还会落井下石。”宁儿一边说,一边扶着我坐回墙角。
我苦笑了下,道:“我当然不信他的话。”
宁儿如释重负:“这就好。”
我知宁儿心中的担心,对于绝尘,她是从未有过丁点的信任。能够容许他在我眼前出现,不过是为了我而已。若她发现有朝一日绝尘有害我之心,只怕她拼了命也要去杀了他。
小小的窗户外透进来光线,丝丝晨风夹带着凉意拂向了人的肌肤,我下意识地抱住了双臂。
宁儿问我是不是感觉冷,我点点头,不错,倒春寒来了,怎么会不冷呢?可是,再冷,也没有我的心冷。
从他跨出牢房门那刻开始,我就在想,若我和他从未相遇相识,我现在的岁月是不是会在花塚波澜无惊地流逝?
若是没遇见他,这一段时间的遭遇应该不会发生的吧?
婆婆曾说,命途中看见一花一叶都能改变一个人的命运,何况是遇见一个人,并有了交集甚至是纠缠。
只是,如我和绝尘之间的种种,可算得纠缠?
没有人可以回答我。
命运的定数,早在最初便开始铺开,伸向那不可知的未来。
三日后。
这一日,有侍卫早早来到了关押我们的牢房门口,待狱吏打开牢门上的锁后,我和宁儿便被侍卫带走。
走出牢门的那一刻,我微微仰头,看见天气并不好。眼中的那一片天正风起云涌,之后会是烟消云散还是狂风暴雨,谁又能预测得到?
耳边隐隐传来声音,夹杂着刀枪碰撞的脆响,那样的冷入骨髓。还时不时传来一声声痛苦的嚎叫声或者奄奄一息的呻吟声。
我的背脊因此开始发寒,一直寒透全身。
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宁儿,她看向我的眸光依旧是满含担忧。
即使我们从来没来过这样的地方,从嚎叫声和呻吟声中,我们也猜到了些许。这里,应该是人间的地狱吧?
在侍卫的推搡和叱呵下,我们终于来到了刑堂。
所谓的刑堂,便是审讯犯人的地方。既然是审讯犯人的刑堂,那就免不了各类刑具。
当我从各类冰冷阴森的刑具上收回眸光时,我便看见了那个高高在上,坐在太师椅上即将要审讯我的人,沐王爷。
一身锦袍的沐王爷端着一盅茶,正有一口无一口的饮着。在我们四目相接时,他那肃然的脸庞隐约掠过一丝关切。
“倾城,你还好吧?”他放下茶盅,居高临下地看着我,语气稍暖。
我微微欠身施礼:“谢王爷关心,倾城还好。”
“嗯,这就好。”顿了顿,他似乎叹息了一声,徐徐道:“我一直没来看你,你不要介意,其实我极为关心你。抓你,关你,以及接下来要审你,都是身不由己的。倾城,你能体谅我吗?”
身为尊贵的王爷,却能数年在我一孤女面前自称“我”已经是罕见。如今我入狱,他还能对我表示关心,这已经是对我莫大的眷顾了。若问能不能体谅他的难处和无奈,我岂能说不?
我噙着一抹淡薄的笑意,低垂了眉眼回道:“王爷多虑了,倾城当然能体谅王爷的身不由己。”
“这就好,这就好啊。”见我如此柔顺,沐王爷似乎颇感欣慰。忽然间站起身来,宽大的绣笼扫过身边小几上的茶盅,茶盅落地。精致的瓷器跌落在地,撞得满地皆是残渣。
便有侍卫上前恭问:“王爷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