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三月的天气依旧欲暖还寒,有风拂过处,皆夹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意。晨时的薄雾还未散去,轻薄如一层素纱笼在了花塚。
我早早便起了床,漱洗好后倚靠在窗边,看着外面树枝斜探交错,树叶重叠展合久久无语。
看着晶莹露珠凝在了树叶花瓣上,好似眸中将要坠落的泪滴。
“姑娘,银耳稀粥好了,趁热吃点吧。”不知何时,宁儿端着一小碗热气腾腾的稀粥来到了身边。
我侧头静静地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先搁在桌上吧,我吃不下。”
宁儿迟疑了一下,劝道:“这还是春季,食物冷后吃下去只怕不好,姑娘还是趁热吃吧。”
“不想吃。”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闻言,宁儿只得无奈地将那银耳粥搁到桌上,复又问我:“还在为郡主担心么?”
我无声地点头,自王府回来后,今天已经是第五天。不管王爷动用多少侍卫,将能搜的地方都搜了,然而莞儿始终不见踪影。
我暗暗祈盼莞儿会给我捎来信息,只是,莞儿特意驯养了飞往花塚的信鸽始终没来。也许正如宁儿说的那样,莞儿既然是有心逃避婚约离家出走,就绝不可能留下任何线索让王府之人找到她。就算是亲如姐妹的我,她也不会给丁点信音。
“自郡主出走后,姑娘一直自责,这样下去怎么行?”宁儿含着轻微的责备,不希望我再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如果那天我坚决不喝酒,就不会醉。如果我不曾喝醉,或许莞儿就不会那么容易离开王府。”让我不自责,我哪里做的到?
“郡主离家出走是她自己的选择,和姑娘喝醉不喝醉一点关系都没有。她要反抗的是那个婚约,她要逃避的是王府,绝非姑娘。该自责的不是姑娘你,是郡主那高高在上的爹娘。”有轻微的步履声靠近,宁儿伸出一手扶住了我的臂膀,继续道:“若王爷王妃真心为自己的女儿着想,婚姻之事再怎么着,也得考虑到女儿的想法感受。就算要由父母来命定,至少也不要急在一时。宁儿曾听王府下人们私下议论,王爷王妃打算这个月便让郡主和林公子成亲。姑娘,以郡主的性情,她不离家出走那才是怪事。何况,郡主不是透露过,她早有意中人了?”
“想起那夜莞儿说的话,我心中很难受。她说她想有为她两肋插刀的朋友,不管她做错还是做对,朋友都义无反顾地站在她这边。莞儿不满这婚约,曾经开口问我愿不愿意帮她?当时我并未很肯定地告诉她,我会帮她。我想莞儿对我,一定很失望。我即使想不出好法子帮她解除婚约,若我能及时开解一下她,也许她就不会那样失望了。”我静静地站着,幽幽地说着,仿佛看见莞儿用幽怨的眼神看着我。
宁儿微微冷笑了一声:“若说姑娘有错,宁儿觉得郡主更是大错特错。她口口声声说将姑娘当作亲姐姐,当作可以剖心的朋友,可是她居然故意灌醉姑娘,穿了姑娘的衣裳,打扮成姑娘的模样混出了王府。她为了自己想尽办法倒也无可厚非,可是她没利用别人,利用的却是姑娘,是她口中的姐姐和朋友。姑娘,郡主才该指责,该反思。”
我叹着气道:“她也是身不由己??????”
宁儿冷笑不已:“得了,什么身不由己,郡主分明就是自私自利。说起来,这一切都可以接受。然而最最让宁儿无法接受的是,郡主还对我们下迷药。对宁儿下迷药也就算了,甚至对姑娘,她也下得了手。”
我沉吟,一时无语。
本来莞儿所用的迷药对于花塚来说只是小伎俩,稍微注意一下,我和宁儿决不至于被迷晕。然而,数年的交情,让我对莞儿毫无戒心。甚至连警惕性很高的宁儿,在那一夜也毫无防范。我从来没想过莞儿会对我下药,即便莞儿如今真的这样做了,我却无法怨她。因为我明白,她不是想害我,只是想乔装成我离开王府而已。
她只留下一封书信给王妃,寥寥数言:母女重见之日,只能在王府同将军府解除婚约之时。
王妃急得眼泪直流,一向娇生惯养的女儿此次决然离家出走会经历怎样的挫折?外面的风风雨雨,坎坎坷坷,女儿是否能够撑得过去?她饿了,吃什么?倦了,在哪里安身?一个女孩儿孤身在外,会不会遇到不测?王妃根本不能再细想。
王爷则说,若女儿在外吃苦受累,被人欺负,完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恼怒之下,他恨不得同莞儿断绝父女关系。
我只能站在一旁自责,甚至安慰王妃的话都无从说起。思来想去,还不如早早回到花塚,好好想想,莞儿会去哪里,我该去哪里找她?
王妃看着我的脸容若有所思,她叫我不要自责,莞儿之所以会乔装成我离开王府,还能瞒过王府侍卫的眼睛,那是因为,我和莞儿的眉目有几分相像。
也许吧,我想。记得宁儿和小梅也说过,若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和莞儿是亲姐妹。
我向王爷王妃告辞,劝慰王妃不要太伤心焦急,眼疾未痊愈,不好流眼泪。若有莞儿的消息,还请相告。
我回到了花塚,一连数日,王府都没人来报信。这样的情况让我很不安,莞儿,到底去了哪里?
宁儿的说话声将我的思绪拉回,她苦口婆心地道:“事情已经这样了,姑娘不吃不睡也于事无补。依宁儿看,姑娘更要好好保重自己。郡主虽然任性,但人还算聪慧,绝对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了去。等王爷将她那婚约处理妥当了,说不定郡主就回来了。”
宁儿说的也在理,我转身,缓缓走到桌边,端起那碗银耳稀粥开始慢慢地吃着。
宁儿见我终于肯主动好好吃东西,脸上愁色散去几分。含笑看着我,轻声道:“好不好吃?”
“很好吃。”入口滑爽,清甜的味道萦绕于唇齿间,我不由得不赞叹。
“当然,也不看是谁做的。”宁儿顿时笑开了颜,继承了婆婆的厨艺,她做什么都好吃。
“有你伴着我,我确实是有口福了。”我笑一笑,猛地又想起林清谈,不禁感叹道:“面对莞儿出走一事,没想到林公子如此淡然。”
宁儿嗤笑了一声,道:“姑娘说他淡然,宁儿却觉得他是无所谓。”
“怎么这样说?”宁儿的话让我一怔,送至唇边的半勺稀粥又放回了碗里。我凝视着宁儿,眸中有着疑惑。
宁儿离我很近,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她看着我,讶异地问:“姑娘在王府几日,难道没看出来,林公子对郡主的态度其实很客气。”
“林公子是有身份和涵养的人,对人谦逊有礼,处事皆有分寸。”我一边吃,一边淡淡的说。
宁儿端端的站着,一袭黄裳衬得她青春靓丽,窗风吹来,衣袂微微摆动。她轻笑:“时时保持客气,处处讲究分寸,这可不是对待未来妻子的态度。”
“哦,愿闻其祥。”我睨着宁儿,她虽是情窦初开的女儿,却从未有过情事。如今和我分析林清谈对莞儿有无情意,心态却是如此坦然。
“别的宁儿并不清楚,但宁儿敢肯定一点,林公子喜欢的女子不会是莞儿这样的。”宁儿抿了抿嘴,迎风走到了窗边。
看着她娉婷的背影,我掩口轻笑:“照宁儿看,林公子喜欢的该是怎样的?”
“宁儿也说不好,不过,宁儿几次发现,林公子的眸光曾经流转在一个女子身上。这女子,清瘦、清冷、清丽、清高,多才、多愁、多??????”转身,她视线凝在了我的身上,吃吃低笑:“宁儿还真找不不出词来形容这女子,如姑娘这般聪慧,不晓得能不能找到一些词来形容?”
“我又没见过这女子,我如何能够形容得出?”我蹙一蹙眉,心想王府几时有这样一个女子呢?
“远在天边,近在?????”宁儿笑出声。
我微微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不禁叱责道:“怎么越来越没规矩?莫不是近来太闲了,想要我罚你去十里长街给那帮乞丐洗衣裳去?”
“别别别,打死也不去给那些乞丐洗衣服。姑娘不爱听,宁儿不说了就是。”一听要罚她,她赶紧闭了嘴。
我已经稀粥吃完,宁儿过来接过空碗,笑道:“姑娘歇着,宁儿先去忙了。”
“去吧。”我点点头,看着宁儿捧着空碗退出了我的屋子。
三月春光,绵延万里。草长莺飞,清香肆意飘散.然而,花塚岁月如此寂寥。我于桌边桌下,随手拣起一卷书茫然地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