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鞋子做得极其精致,串联各色亮片的丝线绣成了吉祥云朵,并以如意图案点缀鞋的边缘。而在鞋的外侧,又以绿白两色丝线分别绣出一枝兰花。绿色的是叶,白色的是花。这鞋的面料虽不名贵,却也绝不廉价。我认出,这鞋面是绫罗缝制的。
云朵也罢,兰花也罢,绫也罢,这些都是外在。而做工的精致,却是这双鞋的意义所在。何况,这还是一双由年轻女子做成的男子之鞋。
我心里有了明了,却不便多问。
“姑娘手好巧!”我将手中之鞋递过去,静静地看着她:“给你。”
她脸微红,伸手接过,道:“谢谢。”一双美目凝视着我,欲语还休的样子。
“怎么了?”我有些奇怪,难道,她还有话对我说么?
“我、我替我哥哥做的。”她有些窘,脸色更红了些。
她为谁做的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笑一笑,摇摇头,却未说话。
“还有急事,我先走了。”许是氛围有些尴尬,她急忙告辞。
我目送她的身影离去,想起她是天香戏班的人,心中即使无反感,却也生不出太多的好感。反正离开王府后,彼此之间也不再会有交集,如此,倒也不必太介怀。
我兀自笑了笑,继续择路而行。
他果然不在,双眸打量周围一切,丝丝缕缕的惆怅之意缭绕于心头。一草一木、一石一尘,在昨晚,都见那男子来过。这里的空气,好似都残留着他的气息,微微吸了一口,仿佛他就在身边。
然而,他是不在的。
心里不免空落,我转身,又朝着原路而回。
回来时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丫鬟走过,言谈窃窃,见我走近时,便住了口。
我并未听清她们说些什么,这是王府,我想我不必去探知她们口中的谈论的事情。
直至到了之前我摔倒的那个地方时,我不由愣住。
被半人高的灌木遮掩住的假山旁伫立着两个人,一男一女,而这两人,我都见过。
女的是之前撞到我的天香戏班女戏子,男的则是孟西楼。
他们在这干什么?
我朝他们伫立的地方又走近了几步,借着一些稀落的树枝花叶的遮挡,他们一时并未发现我的到来。
透过花叶之间的空隙,我朝她们看去。
“唉,我一直叮嘱你不要太劳累,你看你总是不听,熬夜把眼睛都熬红了。”孟西楼凝视着那女子,眼中有着许多我看不懂的情绪。
“西楼哥哥别生气了,我总想着能为西楼哥哥做点什么,心里才开心。”她回他一个甜美的微笑,脸上是坠入情网的幸福神色。“即便是累的,也是值得的。”
“我真心不想你为我如此辛苦。”孟西楼的眼瞳暗沈了。
“西楼哥哥,我是心甘情愿的。”她依旧柔情款款,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可、我??????”他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看着她的神色一变再变,而她却丝毫未察觉。“谢谢你,以后别再受累了。”
“嗯。”她低头答应,接着又抬眸问:“西楼哥哥不试试么?”
“还要试?”孟西楼反问,脸上有着讶异之色,随即朝左右望了望,道:“不用吧,这是在王府的后花园呢。”
“那??????西楼哥哥回屋子试试合不合脚吧?”她似乎意思到让孟西楼在此处试鞋子有些不妥,看着她歉意地笑笑,柔声道:“我陪西楼哥哥回房去吧,若是不合脚,我正好拿回去再改改。”
“不不不,不用了,你不用陪我了,我自己拿回屋子去试试就行了。”他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脸上闪过一丝阴鹜。
她很是愕然,微张着嘴问:“为什么?”
面对她的愕然,他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地道:“这里人多口杂,你是女子,我该顾及你的声誉。”
“啊?”她眼中掠过疑惑,随即又散去。“那好吧,你记得试穿一下,若不合适,便立即拿过来给我,我好替你改一下。”
“其实,即使不合脚也不用改了。”他眼神暗沉地看着她,嘴角泛着一丝稀薄的笑。
她不明白地看着他,眸中满是疑惑。
“重要的是心意,你有这分心,西楼哥哥领了。”他笑意又深了一些,语气较之之前柔和了一点。“就算不合脚,西楼哥哥也断不舍得再让妹妹你吃累去改。”
“没关系的。”她被他暧昧的语气羞红了脸,不禁垂低了头。
“好了,幽兰,我要走了,你也先回房去歇歇吧。”他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看着她道:“等我见过了王妃,处理了一些事情,再来找你。”
“可是,你晚点去见王妃不行吗?”她低语,带著酸楚的笑意看著他。
“不行。”他放开了抬起她下巴的手,肃然道:“王妃非要我此刻去见她,我哪敢迟迟不去?”
“可是我明明听见丫鬟说让你晚膳后再去??????”她语气急切,似乎有着困惑和失落。
“你监视我?”他恼怒地盯住她,眸中里有着责备。“你以前可不这样的,幽兰,为什么如今变得让我难以理喻?”
“我没有监视西楼哥哥!”她怅然低笑,可语气变得哽咽:“我,我来你屋子找你,不小心听到而已。”
孟西楼的脸色阴晴不定,有些冷淡道:“没有就好,幽兰,你知道西楼哥哥不喜欢心机太重的女人。”
“幽兰知道。”她柔声回应。
“好了,我真的不能再在这逗留了,你,赶紧回房去。哦,不,桐花台那边,你得去看着。”孟西楼的语气几乎是不容拒绝的,他一甩袖,径直离幽兰而去。
却是朝着我所在方向而来,绕过灌木丛时,他一眼便瞥见了我。
我想起之前他对我所作,心中不免反感。今日又见幽兰对他深情款款,心底早已料定两人关系非同一般。然,幽兰痴情可见,而他,却是十分的不耐,准确点说是厌倦。男人呵,是不是真的无一个长情的?
四目对视,他不闪不避,先是意外,接着是得意。
我却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不错,我鄙夷他的所作所为。对我的龌蹉,对幽兰的薄情。
我以为他会在意我鄙夷的眼神和讽刺的冷笑,然而,他却由得意换成了无所谓。紧盯了我一眼后,他扬长而去。
“西楼哥哥,你对我,难道真的变了么?”耳边,传来女子低低的幽怨之声。
不知为何,我的心竟是一颤,隐约掠过一丝怜悯。
我还未细看她,她已经缓步走了出来,同样绕过灌木丛,朝我这边而来。见到我时,她脸一红。微微张了张嘴,却始终没能说出话来。
我静静地看着她,发现她的双手还捧着那霜精致的鞋子。孟西楼,他竟然对她熬夜赶出的鞋子如此漠视,不是说好自己拿回房去试的吗?
我亦说不出话来,也知道该如何同她打招呼。
静静对望中,她终于朝我笑笑,却笑得苦涩而尴尬。她应该知道,刚才的那一幕,已经全部被我看在了眼里。她抿著唇,垂低了,敛去了那一丝笑意,匆匆和我擦肩而过。
我心情寥落地回到了听雨轩。
莞儿并不在闺房,此刻,她应该还在陪着林清谈吧?看着她紧闭的闺房,我茫然一笑。转身,便朝着偏房而去。
一进门,我便见宁儿在收拾行囊。
宁儿见我回来,便道:“哎呀,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三天总算要过去了,明日一早,我们便可回花塚了。”
换了平时,我听到宁儿将我们居住的花塚比作狗窝,我定会和她斗嘴几句。可此时,我却没一点心情。说不出自己具体为了何事,只知道心中莫名的惆怅空落。
我沉默不语,只在窗边的椅子上坐下,兀自出神。
“姑娘可是不舍得离开王府?”见我不说话,宁儿有些奇怪地看着我。
我瞥了她一眼,并不搭话。
“难道被我说中了?”宁儿更加奇怪地看着我,声音骤高。
我蹙眉看了看她,有些无奈。
“如果姑娘真的不舍得离开王府,那??????那姑娘就留下再多住一段时日可好?”宁儿放下手中的活,走了过来,看着我的双眸道。
我瞪了她一眼,反问道:“我何时说了不舍得离开王府?”
宁儿仔细瞅了瞅我,歪着头:“姑娘是没有说不舍得离开王府,是宁儿看姑娘像不舍得的样子。”
我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低声反问:“有吗?”
“当然有!”宁儿走近一步,更深的看着我,笃定道:“依宁儿看,姑娘不是不舍得离开王府,而是??????”她顿住了,只顾看我。
“说下去呀!”我双眉蹙得更深,看来她又要妄自揣测我的心思了。
宁儿笑一笑,凑近了我,低声道:“姑娘是不舍得这里某个人吧?”
“你!”我推了她一把,语气微怒。
她巧笑着逃开:“比如说昨夜的吹箫人,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