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来王府的第二天,我随同莞儿陪着王爷王妃听了半天的戏,待王爷王妃离开后,我便也借故离开。
一边走一边想,那样的场合其实是不需要我在的。即便我是陪衬,也显得有些多余。故在我看见莞儿瞥向我的眸光中有着些微的责怪和幽怨时,我还是决然离开了。
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和林清谈之间的婚约,自然还是她自己去解决才妥当。
何况彼时,王爷和王妃都已经离开了临风亭,这分明是故意留下一片空间让小儿女单独相处。如此,我又何必去掺和?
一念悠转,我淡然一笑。
再回首时,我已经离开桐花台很远了。我并不走王府后花园的偏僻之路,而是在向阳之处徐徐而行。
今日的纱幔之后,依旧有笛声和箫声伴着其他丝竹之声在春日的上空回旋。吹笛之人已经现身,然那吹箫之人,却未曾得见。
箫声苍凉无限,此人是怎样的人呢?
眼前不自禁浮现孟西楼的嘴脸,我顿时一阵难受。
我没有将孟西楼昨日的龌蹉行径透露给王府任何人,但在心里却多了一重警惕。
天香戏班的班主孟西楼龌蹉如此,别的人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如此,不曾见到那吹箫之人何尝又不是一件幸事?
边走便想时,离听雨轩已近。
曾经听莞儿说,听雨轩后面是一大片荷塘。一到夏天,翠盖凝露,红莲吐香,美不胜收。即便是秋天,荷花已谢,荷香渐枯,但荷池中稀稀疏疏的荷叶却是另外一番景致。留得残荷听雨声,在每个人的意念里,应该有着不同的感触吧。
我绕到了听雨轩的后面,见到了这一大片荷塘。
眼下是春季,荷塘里没有荷花,亦没有荷叶。然而,春草如茵,无名小花稀稀落落点缀,却也是赏心悦目。
我心愉悦,便在荷塘边的一块青石上坐下。
一袭轻薄的单衣不能阻止凉意的侵袭,不过那凉意并不叫人觉得冷,而是一种淡淡宁和的舒畅。空气中含着清甜香馥的味道,如雨丝渐落,亦是无声无息,袅袅萦绕于鬓角鼻尖,令人迷醉。
不知道坐了多久,晴日西下,天边似抹了胭脂色。春色堪浓,芳草断肠,丝丝缕缕的寂寥之感袭上心头。
“或许平生终寂寞,谁人与我可知音?春华如梦难寻觅,芳草无边夕照深。”
吟罢,我暗暗叹息了一声,不由低头沉默。地面上投映着自己的影子,淡淡的,如水漾开的生命。
“说到尘缘喜又悲,世间多少事难为。蝶魂不解庄生梦,一枕春风带恨吹。”
心境愈加的寥落。
“好一句‘蝶魂不解庄生梦,一枕春风带恨吹。’”静默里,轻微的步履声传来,接着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穿越层叠翠幕传入而内。像春风一般迷惑人心:“我道是谁在这幽幽怨怨凄凄切切地顾影自怜,原来是曲姑娘!”
我一惊,莫不是又遇上了孟西楼这样的人?
猛地起身,我转身便要择路离开。却不期然地撞上一堵厚墙,猛地被回弹开来。
“啊!”我惊叫,身子往后栽去。
后面是荷塘,虽然长满了芳草,却不是旱地,又不缺水,而是一片淤泥。若摔下去,会变成什么样子可想而知。
“小心!”惊慌失措中,一只皓腕已然被人拉住。那人微微一用力,我便逃离了坠落荷塘的命运。
我被拢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惊魂未定的心霎时安定了下来。耳边,似乎听到谁的心跳。
“没事了,别怕!”语气中有着淡淡的温柔,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脊。
“谢谢你??????”我好像忘记了是他突然出现身后才造成我险些坠落荷塘的事实,此刻反而更紧的依偎住那怀抱,一时忘记应该离开。
“你谢我,我接受。”他说得云淡风轻却又理所当然,轻笑了一声,接着附在我耳畔,低声问:“你好像很贪恋我的怀抱呢!”
“啊!”我猛然一惊,飞快地挣脱开他的怀抱:“不不不??????”语无伦次中,我朝他看去,不禁讶异地问:“是你?”
“对,是我,很意外吗?”他眉梢微挑,语气笃定地道:“那日一别,姑娘不会以为我们再见无期了吧?”
“我??????”我微微张嘴,看着他轮廓分明的脸庞不知如何回应。
他竟然是那夜擅闯花塚,次日偷吃我的红枣粥,然而又被我亲自送走的那个男人。
“天涯何处不相逢?曲姑娘,我临走时便说过,我们缘分未尽,一定还会相见的。”他微微低首看住我,眼中有着难明的笑意。
“是??????是么?”不知为何,面对他难明的笑意,我并不反感。
“难道不是么?”他反问,嘴角笑意晕染开来。
“也许吧??????”他高大魁梧,我矮他一截,如此我便只能抬首仰视。四目相接,似有什么从心头划过,带着颤栗。
我的脸只觉得一片火辣,仿佛大热天吃了辣椒,我心微乱。
若是有镜子,我的脸该是红的吧。
“花塚的曲姑娘真是与众不同啊,别的女子见到男子不是低眉垂眼,就是半遮半掩,只有曲姑娘会睁大了眼睛看人。”嘴角淡笑微含着讽意,一双星目灼灼生辉。
我大窘,窘得忘记移开眸光,怔然地看着他却又说不出话来。
他继续调侃着问:“曲姑娘,你看我,可看够了?”
“你有什么好看的?”一甩手,我挣脱了他捉住我皓腕的手,走开几步背对他。
“好吧,我不好看,姑娘好看,也不是姑娘睁大了双眼看我,而是我睁大了双眼看姑娘。”风吹衣袂轻响,更有男子气息拂入鼻端,我感觉到他的靠近,他的声音近得就在耳畔:“这样说,姑娘有没有觉得有受用些?”
“你能否正经一点?”面对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调侃,我忽然有些恼,转身看着他的眸光带着几许责怪。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每个正经,确切一点说,我很不靠谱。至于我说些什么,曲姑娘听听就行了,不必放心上。”他悠然一笑,转首看着天边红霞,一副无谓的态度。
我猛然失落了起来,却又无法指责他的不是。
他不语,我亦不语,并肩而立,看着天边斜阳,各怀所思。
心中滋味难辨,是喜是愁,是惶然还是迷惑,一时无法分辩。只是我却清楚地知道,我希望时光能稍作停留。
为我。
“天香戏班的班主如何?”他一动不动,却忽然打破静默的局面。
我不知他所指,侧眸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低低地“啊?”了一声。
他唇角牵动,轻笑出声:“我是在问曲姑娘,那风度翩翩,多才又多情的天香戏班班主如何?”
原来他实在问孟西楼,我不由得冷笑了一声。
“怎么,姑娘不待见他么?”他似乎意外的我冷淡反应,此刻侧眸凝住了我。
“我和此人非亲非故,对他一无所知,何来待见不待见?”我不想谈及孟西楼,更不想昨日之事有其他人知道,此刻只想着尽快结束这一话题。
然而,他却不肯结束,含笑凝住我的眸子道:“若我没听错,孟班主曾亲口告诉姑娘,但凡遇到他的女子,不但会动心,还会为他欲罢不能呢?”
“是么,你也这样认为么?”我冷笑连连,难道眼前之人也要在我面前认同孟西楼这个人么?然而一念悠转,我大吃一惊,厉声责问:“你你你,你是怎么知道他跟我说了这些话的?”
我很清楚,我没有将昨日孟西楼对我的轻薄之举告诉任何人。宁儿是和我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虽有主仆之分,却情如姐妹,她断不会去告诉外人。
可他,到底从何而知?
莫非他昨日??????
“你昨日??????在??????”我心微痛,看着他,无比失望。
“呃??????我昨日都看到了,在那个王府防卫最为薄弱的地方,那地方发生的一切,我都尽收眼底。”他略作沉思,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好像对我的失望和怒意丝毫未察觉。
也许,是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感觉吧。
凝视着他的俊脸,浓黑的剑眉下,那双眸子透出的光亮如星河灿灿的光辉,隔得近,那光亮越发灼人。似乎是漫天倾满了璀璨的碎钻,有着尖锐的棱角,划伤了我的心。
我居然会因为他毫不关心我安慰的态度刺伤,既然他知道整个事情的经过,那么孟西楼轻薄的话语和轻浮的举动,他都听在耳里,看在眼里。
面对我的险境,他居然可以这样不在乎?
“你??????你一直看着他欺负我,你却,你却不曾出来解救我?”我说得无力,却掩饰不住深深的失望和责备。
“他欺负的是姑娘,又不是我,我该管闲事么?”他很讶异地反问我,似乎我在强人所难。“何况,我们非亲非故,此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被他问住,睁大了双眼看住了他。
原来,他认为当时救我是多管闲事。原来,他和我之间什么关系也没有。
本来,我和他之间确实什么关系也没有。他不救我,是他的权利,我无法要求!
我心痛不已,他说的事实,可我心痛不已。
“对不起,我们之间确实没关系。”我不知道是如何怎样说出这句话的,但在我转身之时,我的眸子似有湿意。
我不明白,我为何如此伤怀,如此失望。
“曲姑娘??????”身后是他的低呼,被风一吹,隐隐约约。
我仓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