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承其人,虽为一武人,然于人于事上,自然圆通,无有疏漏。在京之时,便无人指摘。他既有求于慕长生,便将慕长生留于府中,每日好生照料,衣食无缺。慕长生除每日两次为宋汝卿温养神魂,便再无事可做。自第二日后,每日到了时辰,小玉便在已在慕长生房前等候,引他去竹馨阁。慕长生识得道路,便嘱咐她不必每次来迎,小玉每每应诺,次日却又来请,慕长生便也不再叮嘱。
经慕长生之手,宋汝卿面上神光愈丰,更添红润。宋承见了自是欣喜,然几日后似是被琐事牵住,便不再亲往探视,将一切尽皆托付于管事在旁照看。闲隙之余,慕长生便于城中闲游,以消磨时间,两日之后,便觉无趣,每日只在房中打坐,亦无人搅扰。许是上天眷顾,五日之后,方过午时,宋汝卿便悠悠醒转。小玉在旁见了,大惊之下,慌忙上前查看,小心唤道:“小姐。”宋汝卿久卧无力,只嘤咛呻吟一声,小玉当即大喜过望,道:“小姐,你终于醒了,我这便去告知侯爷。”随即不敢怠慢,慌忙奔出竹馨阁。她一路大步奔向宋承处,只见厅门紧闭,于管事一人立于厅外,将她拦住,皱眉道:“发生了何事,如此匆忙?”小玉气喘吁吁,道:“于管事,小姐醒来了。”于管事听了亦是一惊,心思急转,便道:“你去请慕公子,我这便通知侯爷。”小玉不容歇息,便又去客房寻慕长生。见了慕长生,将此事一一明述,慕长生便随她一同赶往竹馨阁。
小玉走后,于管事在厅外踌躇不前,正犹疑间,厅内传来宋承声音,道:“方才是谁?”原来是听到了外方动静。于管事忙答道:“是小姐的丫鬟小玉,她送来消息,说小姐醒了。”宋承闻言,已从厅内出来,面上惊喜,道:“当真?”于管事笑道:“想来不是假的。”宋承便要去见宋汝卿,刚欲起步,又停住,望了望厅内,又对于管事行了个眼色,于管事看了,拱手一礼,自是明晓其意。宋承便大步离去。其后,于管事步入厅室,复将门合上。
慕长生与小玉匆忙赶到竹馨阁,慕长生见小玉一路奔行,满头薄汗,气喘不停,便伸手在她后心上一放。小玉只觉一只大手附上后背,便是一惊,继而一股滢滢凉意传过来,便觉通体舒泰,再无疲累。虽然每日慕长生救治宋汝卿时,她便在旁,如今感同身受,更觉神奇。正惊异间,忽有所觉,急忙急走一步,避开慕长生手掌,面上已泛微红,侧身站在一旁低声道:“慕公子请进。”慕长生莞尔一笑,走进房中。
慕长生进去时,宋汝卿已和衣坐起,见一男子闯入,便惊呼出声,捂住脸颊,背过身去。后方小玉听到声音,慌忙走进来去抱住宋汝卿娇躯,安抚道:“小姐莫慌。”宋汝卿见了小玉,将头藏入其颈间,不敢去看慕长生,问道:“小玉,他是谁?怎么来我房中?”小玉便道:“小姐,他是慕公子,皆是……”说到一半便被宋汝卿打断,道:“我不认识什么慕公子,你让他快些出去。”小玉便道:“好好好,我这便让他出去。”慕长生在一旁闻听,颇有些失措,便要退出,小玉将宋汝卿扶下,追将出去,对慕长生道:“慕公子见谅,我家小姐素来怕生,如今才苏醒,不知情由,公子莫怪。”慕长生笑道:“无妨,你且去照料你家小姐,我自在此坐着便是。”小玉又告罪一声,便入房中,将宋汝卿昏迷其间涉及之事说明,宋汝卿才知慕长生救命之恩。便为方才之事心生后悔。宋汝卿被莫红衣占去躯体,之后便无记忆,只是昏迷。如今醒来,问起缘由,小玉虽暗暗察觉其中蹊跷,却只说她染了不名之疾,其余皆不提起。
少顷,宋承带一众下人赶至,见了慕长生,寒暄几句,便去探视宋汝卿。父女相见,自然又是一番融情,之后便将早先准备的粥食呈进去,宋汝卿只断断续续吃了半碗。之后,宋承便去外间对慕长生千恩万谢,又请他去看宋汝卿是否隐患已消。再进时,宋汝卿已浣洗了一番,妆容整齐,容光熠熠。见慕长生过来,不觉脸儿飞红,不敢去看。慕长生运足目力在她身上扫视一番,见无异状,具以告知宋承,便即离去,不作多留。
其后几日,慕长生便又无事可为。心忖在昭南流连许久,艾娘之事既无讯息,也该离去。便欲去宋承处辞别,却有碍于宋汝卿方醒,府中定是以其事事为先,无暇他顾。便打算过两日再言。一日,他正于房中打坐,忽闻府中隐隐喧哗之声传来,延宕了半日方才降息。趁下人送来吃食之时,他出言询问,才知原来是宋承夫人自京中探亲归来,造出许多动静。
次日,晨时将过,小玉孤身来访,相见便道:“慕公子,我家小姐邀你赴竹馨阁一叙。”慕长生心忖那日宋汝卿见了他便慌张,今日为何又差人来请,便道:“小玉姑娘,不知你家小姐请我过去有何事?”小玉听他唤自己姑娘,心中亦喜亦羞,又忆起那****手掌覆于自己背上之感,滋味莫名,道:“慕公子唤我小玉便是,我只是个丫鬟,姑娘却是称不得。”停顿一下,又道:“小姐只差我来请慕公子,其他却未说。”慕长生心思现下无事,便随小玉而去。至竹馨阁,小玉却未引慕长生进入,而是沿小路转过阁后,只见静静一处小榭清池,一个曼妙身姿正坐于一方亭中,留下一道背影。小玉并慕长生走近,宋汝卿听得声响,站起转身,对慕长生温温一礼,道:“慕公子。”慕长生虚手扶住,道:“宋姑娘不必多礼。”宋汝卿盈盈起身,抬手指引,道:“慕公子入座。”说话之时,便用眼角偷偷觑看慕长生容貌,见他生的眉目清秀,相貌堂堂,心下也是略喜。盖因自小玉处她得知,慕长生每日因故入她闺房,将她姿容看的分明,便是羞不可抑。今见慕长生容貌不俗,心中稍平。慕长生遂拱手入座,宋汝卿亦坐定,小玉侍立其后。宋汝卿便道:“冒然相请至此,还请慕公子见谅。”慕长生笑道:“客气,近日无事,与宋姑娘一处闲聊也胜过一人独处。”宋汝卿心思灵巧,闻言便道:“这几日却是对慕公子怠慢了。”慕长生笑道:“宋姑娘大梦方醒,宋侯自然悉心,顾不上旁人也属寻常。”宋汝卿亦笑道:“慕公子理解便好。只是爹爹这几日仿佛公务缠身,亦无暇顾我。幸得昨日母亲归来。才使府中事务松缓了些。”慕长生道:“自然是公事为重。”宋汝卿道:“说的是。爹爹如今虽是个不问朝事的侯爷,却还是不得安闲。”说完轻叹一声。因是其家事,又看出宋汝卿只是抱怨之言,慕长生便未接言,只一笑而过。这时宋汝卿又道:“说来那日在房中对慕公子多有不敬,汝卿在此道歉。”说完起身一礼。慕长生道:“不知者不怪,宋姑娘言重了。”宋汝卿却道:“不然,汝卿更是谢慕公子救命之恩。”又是屈身一礼。慕长生见她坚定,便受她之礼。其后两人又天南地被胡乱说些话儿,宋汝卿却是越来越奇,只觉慕长生见识广博,无有不知。慕长生亦是钦佩宋汝卿学识,想她女子之身竟有如此文才,煞是难得。不由便想起了艾娘昔日读书之景,心道艾娘若在,便是如宋汝卿这般吧。宋汝卿见他忽而入神,面现唏嘘,便问道:“慕公子似有心事。”慕长生笑道:“只是忆起陈年旧事而已。”宋汝卿笑笑,亦不多问,便道:“闲聊许久,慕公子想是口干,母亲回时从京中运了几篮瓜果,便与公子带回消渴。”便差小玉去取些,小玉依言而去。
小玉方去,慕长生便见宋汝卿面上有踌躇之色,便笑道:“宋姑娘有何言,但说无妨。”宋汝卿便道:“我能安然苏醒全赖慕公子,慕公子可知病因?”慕长生心中一动,道:“宋姑娘未从宋侯处得知?”宋汝卿道:“爹爹只说了得了急症,我问小玉,她却也是一般说法。然我隐隐约约却知并非如此。”慕长生道:“宋姑娘何出此言?”宋汝卿道:“实不相瞒,如今距我昏迷之时,已过了十几日。我犹有印象,那****正在这亭中闲坐,忽感一阵风来,便望见一个红衣女子向我扑来,其后便再无知觉。”她见慕长生默然,便道:“慕公子可是不相信我?这事我一直未与人言,便是怕人说我胡思乱想,可我却觉此事并非我臆想。慕公子既能救醒我,想来也是明晓之人,请慕公子为我解惑,以实告我。”慕长生见宋汝卿殷殷目光,心中一叹,宋承想是不欲让宋汝卿知道其中玄机,恐其惊怖,谁知这宋汝卿却也不是糊涂之人,只是不言而已。他心中思量,便道:“宋侯不言,想是不愿让姑娘得知。我也不好明言。”宋汝卿圆睁双目,道:“果然如此。我那日所见之物到底为何,莫不是阴魂鬼怪?”慕长生此时只好道:“宋姑娘何必非要寻根问底,此等之物姑娘余生怕是再不会遇到。”宋汝卿却道:“看来是了。未想到这世上真有精怪之物,我以为只是书上杜撰。既有鬼怪,想来亦有修道问仙之人。”说完便以灼灼目光盯住慕长生。其时,小玉携一篮瓜果归来,慕长生便趁机告辞而去。只留宋汝卿望着小玉,一脸哀怨。小玉却疑惑不解,偏又想起与宋汝卿唇舌交缠之事,便红了双颊,怯怯埋头。
翌日,又有一人来访,却是慕长生未料及之人,其人两鬓斑白,峥嵘满面,一身粗布麻衣,正是漕帮之主林不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