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之于众弟子中素有威严,那木原心惧,便将前番卫无疾吩咐他等如何欺瞒先生之事一一道来,素还之又问他卫无疾身在何处,木原等皆摇头不知。素还之心有顾虑,无奈之下,只得吩咐诸位学子自行温书,他则取道去镇中将此事说与卫无疾父母获知。谁知他行到半途,忽闻隐隐有女子呼声传来,心中生疑,便循声而往,发现声音正是自林中河塘处发出。便匆忙赶去,只见河塘处一片狼藉,残花折枝四散在地,卫无疾浑身鲜血,倒在一旁生死不知,一只巨兽正将艾娘身躯整个吞入口中。惊骇之下,大喝道:“妖孽,住口!”那巨兽听得人声,转头望去,眼露凶光,面现狰狞,把素还之唬得神魂颠倒,方才省得自己只是一文弱书,霎时惊出一声冷汗,不由踉跄倒退,跌倒在地,一时手脚酸软,动弹不能。那巨兽只唬他一下,再不理会,只见它浑身闪出青芒,使得素还之如雾里看花,辨不分明,倏忽间已无踪影。素还之心中惊诧莫名,心道不想这世上竟存有如此妖物。他慌张站起,奔去查看卫无疾状况,见他浑身酥软,口鼻间已无声息,哪还不知他已赴黄泉。又想起艾娘被那巨兽生生吞下,心中更是惊惧惋惜不已。容不得多想,便将卫无疾身躯付于背上,一路迤逦向村镇赶去。
素还之衣衫凌乱,背负卫无疾血躯刚到镇中,便已引得众人围观。几人扶素还之歇下,见一旁卫无疾尸身,知事情非同小可。便分出人手去将此事告知镇中族老以及卫无疾家中。剩下镇民则三言两语,追问素还之原委。素还之方奔行数里,气息粗重不匀,连连摆手,道:“快去通知各家各户,待人齐全,我再分说。”于是人人奔走相告。素还之忽而想起学堂中还有一众童子,便又托人去带回他们。不多时,镇中居民已大多汇聚于此,层层叠叠围成一个圈子,中央是素还之以及数位颇有威望的老者。卫无疾尸身旁,一农妇正嘤嘤哭泣,一汉子在一旁默然无言,面上悲戚,正是卫无疾父母二人。
周围镇民见状无不感伤,向时接待素还之的那位老者,观望半响,问道:“素先生,到底出了何事,为何会这般模样?”说罢,叹息一声。素还之便将自清晨至今其间所见所闻一一讲述,然其中诸多诡谲之处又怎能使人尽信。便有镇民道:“素先生想是被吓怕了,才错把野兽当作妖物,这世上怎会有妖物?只是没想到这山中竟有伤人猛兽。”素还之见镇民皆不信,不由心焦,道:“非是素某看错,那当真是个妖物,我见它将慕艾娘吞下,便化为流光不见。素某指天为誓,绝无虚言。”可镇民不以为然。想来也是,这世上之人只在奇谈演义之中才听得妖魔神仙,又怎会当真。其中那老者听完素还之之言,自责道:“是了是了,当日长生丢失时,我便应该想到是野兽所致,没想到今日又害的无疾,艾娘丧命,此我之过也。”说完便向卫无疾父母方向跪下,众人慌忙扶起,皆道非是叔公之过。其后素还之多番诠释之下,众人仍不以为意,只因他们坚信这晴却山若有妖物,青雀镇何以能得数十年安然无恙。再者卫无疾身上伤痕分明是兽掌拍打所致。见众人执拗,素还之只好颓然作罢。他已不敢再回镇外居所,只得在镇中求得一处闲屋,暂以安身,思量不日便离山而去。可他又不忍弃这一镇生灵不顾,若他们皆命丧妖物之手,岂非是他的罪过。左右为难之下,不知该当如何。此夜镇中颇不安宁,素还之时时忆起巨兽口吞慕艾娘是情景,想艾娘正值豆蔻年华,幼弟走失,生母病亡,已经许多波折,今又丧命,何以诸多磨难全付于这娇弱女子一身,天道何其不公。思及那静卧青竹间的温婉女子,苦闷之下,彻夜未眠。
卫无疾父亲乃一猎户,当日便会家中取了一应利器,一一打磨锐利。次日,便欲入山寻那野兽,一叉刺死,为卫无疾报仇。邻里几个汉子见状,也取了器具,便要一同入山。素还之听了,大惊失色,心道他们肉体凡胎如何能与妖物争锋,便于镇外拦住,劝阻他们不要如山,争执不下。一黑脸汉子便不耐烦,将手中钢叉亮出,道:“素先生,我们敬你,亦知你是读书人,未见过山野猛兽,才惊吓至此,我们体谅。可若你再阻我们为无疾报仇,我们也顾不得情面了。”众人都忿忿不平,可素还之又怎能忍心放他们过去,权衡之下,遂眉头一横,只道:“你们若要过去,便,便先杀了我。”那几个汉字一听,一时不知该如何,便去看那中间一只默然无言的一人,正是卫无疾的父亲。他自始而终不出一言,见众人望来,便对一旁两人使了个眼色,两人会意,上前道一声得罪,便不顾素还之口中呼喝,一左一右将他架开,待一行人远去,才将之放开,追向前人,只余素还之颓然独立。
浑浑噩噩,渺渺茫茫。其时慕长生已在洞中修行多时。在他苦研之下,种种妙法招之即来,句句道决烂熟于心。洞中万古未变,只是那塘中碧荷绿叶伸展,已占满水面,层层叠叠,铺于水面。在圆叶簇拥深处,托出两展嫩红花苞,苍翠欲滴。慕长生渴盼多时,他记得石壁上所留之言,待那三盏莲花成熟,取莲子服食,当可出山。
卫无疾之父与数位汉子,终日于山中搜寻无果,料想那孽畜久在山中盘桓,却未被撞见,定有藏身之所,如此搜寻便如大海寻针,殊为不智,便颓然放弃,再作打算。素还之日日为这伙人提心吊胆,今见其罢手,宽心不已。如此,又过月余。一日,林中河塘之畔,疏草摇动,一只小小白狐钻出。此时那方净水中碧叶舒展,托出一只蓓蕾,含苞待放。缕缕清香怡人,点点光晕生辉。日光穿林而至,照于花蕾之上,恍若微不可察,那娇小蓓蕾正缓缓绽放,只见片片莲瓣轻颤,抖落大珠小珠,如出浴美人,清雅夺目。小狐狸蹦跳之间已立于河塘之侧,翘首而待。终于,四五时辰过后,那莲花终是花托之处排排绽开,其上五彩光华流转,真如遗世仙姝。与此同时,慕长生于洞中望着那两朵青莲,一是欢喜莫名。那小狐其间一动不动,宛如死物,此刻终于有所反应。想它在此流连已有经年,时常看顾,这株莲花终于成熟。一时间喜不自胜,在塘边左右腾挪不定,忽而望风而长,竟化作一三丈巨兽,引颈长鸣,震动山野。
这一声长鸣自是被镇中之民听得,一群汉子即可去家中,返回时手上各持刀叉。一群汉子呼喝相拥,齐齐往声音来处奔去。一个个兴奋激昂,有人道:“这次须叫你来得去不得。”原来他们听到声音,便道是那夺人性命的野兽,一个个鼓足气力,要置其于死地。素还之这月余光阴中,不断在各族老中游走劝诫,却收效甚微。知道若拿不出实物,便不能取信于人。遂苦恼不已。这一声长鸣把他惊的遍体生寒,心知阻挠不了那帮汉子。心道那妖物若被激怒,谁能料想是何凶状,怕是会祸及青雀镇无辜之人。便匆忙去找镇中宿老,意图劝说他催促镇民速速离山。
晴却山外,山石道上。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正踽踽而行。两人一个身高八尺有余,依面相约三十几许,另一个则是一十五六岁少年模样,两人皆一身利落打扮,素衣青衫,但其用料却非寻常。此时那少年人正闷闷不乐,口中呓语不停,一旁男子却不理会,他目不斜视,只顾赶路。两人一路走到晴却山下,望着满山云雾,那男子眼中流光闪过,赞道:“拘云为屏,纳雾为障,此人当真好手段。”少年听了将晴却山从上至下,由远及近细细查看,觉不出一丝非凡之处,无半点头绪,顿觉失落。男子见了,道:“道言不必丧气,这阵势看来简单,实则其中繁复曲折,连我亦不能全部看透,布此阵者,其道行犹在我之上,又岂是你能轻易看破的。日后戒骄戒躁,努力修行便是。”少年闻言,道:“若是自百里外步行至此便是修行,师傅,道行且长矣。”话毕,便被男子一掌拍在头上,道:“惫懒之徒,还敢饶舌!”少年哎呦一声,立即作受教状,道:“师傅,我们还是快些进山吧,在路上已耽误了许多时辰了。”男子知他脾性,只是摇头,不再追究,继续前行。少年在后做了个鬼脸,才举步跟上。此时,一声兽鸣传来,男子脚下一顿,左手抓住少年肩头,右手捏个法印,口中道:“遁!”二人便化作一道流光,钻入云雾不见踪迹。
小狐化作巨兽长啸方停,那晶莹莲花绽开不到一刻,便已瓣瓣凋落,一一化作荧光弥散于流水之上,只剩下一只莲蓬熠熠生光。巨兽眼放精光,正要涉水去取。忽然脚步声纷至沓来,再看时,它已被一群汉子团团围住。那群汉子本怀杀心而来,见到这三丈高巨兽,一个个惊骇万分。凡夫俗子哪个见过此等妖物,想起素还之先前所述之言,竟分毫不差,如今方知其所言为真,顿时萌生退意,个个止步不前,心中警惕,只待这巨兽一有动作,便落荒而逃。那巨兽见数十人联袂而来,心生不悦,露出满嘴獠牙,口中呼呼低啸。众人不由缓缓退步,然此中却有一人对这巨兽怒目而视,饱含万般仇恨。正是那卫无疾之父。他见到巨兽之时,已存死志,纵使拼至身死,也要为小儿雪恨,于是大喝一声,便将手中钢叉用尽全力抛出,刺向巨兽。巨兽早已抬手拍下,钢叉便如腐草般跌落一旁。汉子心智已失,又去旁人手里夺了刀,扔向巨兽,见又被拍下,顿时目眦欲裂,取了一把长刀,便冲将过去。旁人见状欲拉住,已迟了。巨兽三番两次被挑衅,嘶吼一声,抬掌携山岳之重向来人落去。
只闻一声巨响过后,掀起阵阵狂风,吹得众人睁不开眼,待风迹散去,人们都道那人已命丧黄泉,可抬眼看时,却见那汉子正跌坐一旁,那兽掌离他仅有一尺之遥,却被一陌生男子以剑鞘挡住,再落不下分毫,二者角力,僵持不下,只见那男子手上捏诀,轻叱道:“震!”一股光幕自持剑之手散开,将巨兽震退数米之外,形容狼狈。
这时一少年却在一旁指着河塘大叫道:“师傅,你且看!”男子收剑而立,闻声望去,见塘中那只莲蓬,眼中微亮,道:“此间竟有如此宝物,怪不得引来这只小妖。只是,我观这狐妖道行尚浅,却不知为何能散出此等冲天妖力,自百里之外也看的分明。”少年却道:“师傅,莫管那些,先收了这株莲花再作分说。”那巨兽被一股浩浩之力震得头晕眼花,见状,大吼一声,跳将去,挡住了二人去路,那少年横眉瞪目,道:“妖孽,速速让开。”巨兽却不理会,只是瞪着铜铃大眼,望着一旁男子,口中呜呜作响,似有恐吓之意。
男子叹息一声,道:“我不愿伤你性命,你且去吧,这等天材地宝非是你能觊觎的,且去吧。”这时卫无疾之父却在一旁大喝:“不行!”言语中便朝男子跪拜不止,哭道:“仙人,这妖物害我儿性命,恳求仙人铲除此害人之物。”男子听了,面上波澜不惊,正要出言。这时,那巨兽翻身入水,大嘴开合之间,已将那荷花整株吞入,继而潜身一跃,竟跳至数十丈之高,飞掠向远处。男子少年见状,心中大怒,见巨兽摇摆之间,已至千米之外,男子口中怒道:“冥顽不灵。”手中已作法印,念一声:“疾!”铿锵铮鸣,利剑出鞘,迎风化作数丈巨刃,追向巨兽。此剑快如疾风,转瞬即至,那巨兽空中难以腾挪,被巨剑生生劈中,哀鸣一声,自空中跌落。
镇中之民见空中此等景象,个个惊为天人。又见巨兽坠落,顿时惊作鸟兽散,由此巨兽虽压垮无数房屋,却无人死伤。那巨兽被巨剑伤到,浑身浴血,在地上翻滚不停,哀鸣不止。林中男子正欣喜之时,谁知那巨兽身上伤口竟迅速愈合,眨眼之间消失无踪。巨兽起身,往林中投了个愤恨眼神,腾挪之间,便出山而去,再无踪迹。一镇之民,此时如梦方醒,见小镇化为废墟,个个茫然无措。
林中男子见巨兽逃脱,悔恨不已,又对其重伤之身顷刻好转疑惑不已,思虑之间,便明晓定时那莲藕妙用,顿时更是对卫无疾之父横生怒气,若不是他出言搅扰,那狐妖怎会有机会脱逃。可见那群汉子如痴如傻,木然呆立,便不愿再作理会,只道一句好自为之,便携那少年向小狐逃窜方向追去。
三五日后,青雀镇中之人,断断续续,携家带口出山而去。十几日后,山中再无一人,只余一座废弃小镇独对青山。素还之随同镇民一齐出山,半路拜别而去,不知何往。数月之后,一股清风,将晴却山数里云雾吹散,一个少年重返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