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下的紫禁城阴森冷寂,乾清宫御书房里各地的奏章在御案堆成厚厚的几叠,在案前幽昧的一盏灯柔弱的光线里,允炆阴冷地凝视着安插在北平燕王府的锦衣卫谢贵的密报,写在一张草纸的几个歪斜的小字:“燕王星夜来京奔丧。”允炆的嘴角弯成冰冷的弧形:“四叔,你还是来了。”他提起朱笔在黄绢上果断地落下:“拦截劝其回封国,若敢抗旨,杀无赦!”他写完将圣旨递给张诚:“密旨,八百里加急,给徐州徐辉祖。”
张诚才领命要去,抬头瞧见虞怀太子琬妃吕秋水笑吟吟地走来。张诚弯腰行了礼,摆摆手带着一宫的太监宫女退下了。
允炆没有抬头依旧批阅奏折:“皇嫂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吕秋水虽是一身孝服,却擦了薄薄的一层胭脂,头发挽成归真髻,绿云上插着小白绒花和几朵并不华丽的珠玉,素净中带着点妩媚的艳丽。她笑着走到允炆的身边斟茶:“你看看你,茶水都是凉的,来,喝口茶润润喉吧!”
允炆头也不抬客气却疏远地道:“皇嫂找朕有何贵干?”
吕秋水嗔怪道:“才当了皇上,就这样起来。我可不依的。”她白皙的手搭在允炆的肩上轻轻地揉着:“这里又没有外人,你不用装腔作势啦!”
允炆不客气地甩开吕秋水的手,冷冷地说:“请皇嫂自重。”
吕秋水愣了一下旋而笑道:“表哥,这才几天,你就这样对我。”吕秋水把头靠在允炆的额前:“你发过的誓言不会是假的吧?君无戏言的!”
允炆起身闪到一边,眼神里满是冰冷无情,嘲讽地道:“朕发过誓吗?朕不记得了,皇嫂什么都不知道的,是不是?”
吕秋水的脸色变得煞白,咬着殷红的嘴唇:“你是故意躲我的,是不是?”
允炆左手扶着桌子,右手随意玩弄着御笔,心里暗自冷笑:吕秋水,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你不过是我大局上的一枚小小的棋子。我怎么会喜欢你这样的蛇蝎妇人。
吕秋水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你一直在利用我?”吕秋水哀求望着允炆,希翼他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尽管她的理智在她答应他的一开始就不住地告诉她,这一切不过是他的圈套,但是她却愿意赌上一切相信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心甘情愿地背叛了自己的夫君,亲手配下了毒药,精心计算好分量,让夫君在遥远的太原毒发身亡。她处心积虑地除掉了夫君的一个又一个孩子,让那些无辜的小生命未出世就夭折。她死心塌地等他做皇帝的那一天,因为他许诺过,“我若为帝,我一定会对你好。”就像汉武帝刘彻幼年时轻许诺言“若得阿娇,必以金屋贮之”,可是真到了那一天全成了空。
允炆平静地道:“皇嫂若无事,可请回。朕已经很仁慈了。”
泪水沿着吕秋水娇俏的脸庞缓缓流下:“我知道了,皇上。”她的眼神里全是绝望,曾几何,他是她寂寂深宫唯一的慰籍。曾几何,她天真的以为,他和他的夫君不一样,他是风流倜傥温软如玉的男子,重情重义。可是,眼前的一幕让她彻底清醒。其实她一直是隐隐有感觉的。她的眼前似乎飘飖过若流风回雪的徐如铃,那个纯美清婉得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似的女人。她知道她比不上徐如铃,她也不求得到他全部的心,她只要他的目光稍稍在她身上短暂地停留,哪怕是一炷香的时间,为了着一炷香时间,她愿意赌一回,就像飞蛾扑火,明知是死路一条还是不顾一切。现在知道她彻底失败了。她绝望地长叹道:“你们真是兄弟,他为了她做了冷心人,你为她做了负心人。”、
允炆看到吕秋水伤心到绝望的眼神,心生一丝的愧疚,他的口气缓和了一点:“你的娘家是朕的舅家,朕会给以适当的礼遇的。还有等到丧期结束后,朕会给你加徽号,制同皇太后,居慈宁宫。你还想要什么……就直说吧!”
吕秋水黯然地望着这个她曾寄予厚望的男人,苦笑道:“我要的,你给的了吗?”
允炆一时语塞。是的,他也知道她对他是真心实意,单纯不掺一分的算计,可惜,他不喜欢她,他把全部的心都献给了徐如铃,虽然,吕秋水作孽多端,但是为他而作孽。本来,他设计好了一切,等他登基后彻查虞怀太子无子一事,给她安一个残害皇子的罪名,逼她自尽,不知为何他总下不了手。毕竟她是他的表妹,毕竟心底的一分歉意。
吕秋水的笑容透着冰冷绝望:“表哥,你会心安吗?你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会心安吗?”
允炆不敢面对吕秋水哀怨的眼神,其实他从没有心安过。这个位置本不属于他,属于他早逝的哥哥,他从小就嫉恨的光芒夺目的哥哥允煐。弑兄的想法在幼时就在他的脑际里生根,他一直未付之实践,如果不是哥哥三番五次地逼他入绝境,他也不会痛下毒手,以这样卑鄙的方式夺得不该属于自己的位置。
吕秋水冷笑道:“你害怕吗?你怕报应吗?”
“住口!”允炆眼里蒸腾出阵阵凶光,他安慰自己,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自保,他的心微微得到安宁,负罪感被暂时压下。看样子,吕秋水是必须死了,死人是不会说出秘密的。要是吕秋水在世人面前揭出他的底细,他的皇位就不保了。眼下他的众位皇叔都虎视眈眈的,可不能出什么娄子,让他们抓住把柄。
吕秋水敏锐地洞悉了允炆的杀意,笑容却妩媚了:“表哥似乎想杀人灭口。狡兔三窟,我吕秋水从不做没有后路的事。”
允炆闻言大惊,他晓得吕秋水的能力,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允煐和妃嫔们腹中的胎儿,绝对是精明透顶之人。他忙赔笑道:“表妹,你说哪里去了?我们都是亲戚。”
吕秋水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伤心绝望的表情,她镇定自若地笑道:“皇上,还是我的表哥呢!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若有不测,首先知道虞怀太子真正死因的人就是徐如铃,你可以想象她得知真相后的绝望的表情吧!”吕秋水一挑柳叶眉,邪恶地笑着。
“你在要挟朕!”允炆气愤地一拍桌子,斜搁在茶碗上的白瓷盖子,骨碌碌地滚下来,啪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吕秋水越发邪恶地笑道:“她知道后会怎么看你呢?清秀俊朗的谦谦君子竟是卑鄙无耻的小人!会很伤心吧!看错了人。”
允炆压住心中的愤怒尽量平静地说:“这样对你有什么好处呢?只会两败俱伤。”
吕秋水冷冷地笑着,好处,原来,在他眼里,她做什么事都是有好处才做的;原来,在他眼里,她只是一个没有心肝精于算计的女子。他,侮辱了她真挚的感情。她的心被撕成千瓣万瓣……
“皇上!徐妃娘娘求见!”张诚的声音骤然在殿外高高响起。
吕秋水把目光投向大门,她知道他最心爱的女人就在殿外等候他的召见,她凄冷地笑道:“你的心上人来了,我这个不祥之人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你最好不要轻举妄动,对谁都没有好处。”她带着冰冷的话语转身而去,留下孤寂的背影。好处,就让他以为她是为好处而做事的人吧!
允炆瘫坐在龙椅上,冷汗在脊梁冒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