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子时,黄俨着急地来请我,说朱棣还未休息时,我才意识到朱棣不关是伤心那么简单。我踏着一地的碎纸片,绕过一簇簇的碎瓷片,走进晦暗的御书房的最深处。室内只点了一盏琉璃宫灯,照得坐在蟠龙雕花檀木大椅上的朱棣的脸一半是光明,一半是阴影。他显得很疲惫,双目微瞑,道:“如铃,你来了。”
我“咦”了一声,道:“皇上,怎么知道是臣妾?”
朱棣睁开眼苦笑道:“这个时候,除了你还有谁敢来劝。”他将面前一团揉得不成样的纸平展开,递给我,道:“你看看掷棋的供词。大大出乎朕的意料呐。”
我没有接,反问道:“是东厂,还是锦衣卫审问的?用刑了吗?”
朱棣道:“当然。龚德全亲自刑讯,开始用刑时,掷棋还百般抵赖,到后来实在受不了时,才把妙锦干的事全部说出来。一桩桩,一件件,真是罄竹难书!供词写了一大叠!朕撕了一张,还有一张,朕怎么也撕不完!”他痛心不无地捶着桌子,道:“掷棋说完后,痛哭流涕地说对不起皇后娘娘,就咬舌自尽了。证人都死光了,朕没法让妙锦当面对质!”
我突发奇想道:“会不会是有人陷害呢?臣妾记得宫里的很多事都是层层阴谋的堆砌。”
朱棣冷笑一声,道:“谁会去害她?她不去害人就好了。你看看这一张供词吧!看了以后就知道朕为什么会如此寒心了!朕真没想到,她会走到这一步!”
我只匆匆看了一眼,便震惊了,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朱棣仰天长叹,道:“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朕对她不抱什么希望了,是或者不是,就看三日后了。”他抢过供词,嗤嗤几下,就撕成了许多片,他随手一扬,道:“掷棋明早就会被发现在太液池,死于溺水。”他冷峻的目光留在我的身上,渐渐柔软了,笑道,“幸好朕还有你。”他忽然双手一伸,把我抱起,似癫如狂,道,“朕还有你,老天给朕了你!”他狠狠地吻了我一下,激动地道:“如铃,真的,还有你,朕这辈子最庆幸的是有你!”
双脚早已离地,我被他抱起旋转,只觉头一阵眩晕,但心底是酸酸甜甜,我与朱棣半路相逢,却是情缘难舍。这一生,有他这份真心,我应该知足了。过去之心不可得,未来之心不可得,现在之心不可得,能驻留的不过是刹那,刹那,我只求当下。我前瞻后顾,与朱棣错失了太多的年华,我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挥霍短促的如花般易落的生命了。我温顺地靠着他,期望能如今日一般与他相守以后的悠悠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