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下眉笔,微微有些忿怒。龚德全在承乾宫十多年了,我居然在之前没有半分发觉他的异样。其实回想起来还是蛛丝马迹的,比如他常常的消失,比如偶然被我关注的风影。那次在瑶池边拉住我的人是他,给朱棣密报我的行踪的一定也是他吧。他的另一种身份居然是前所未闻的东厂的指挥使。正在思索之际,玉簪进来道:“钟粹宫的吕淳嫔娘娘来了。”
韩嬷嬷立即道:“回说夫人未起,请她回去吧!”
朱棣知道我喜欢清静,早就下旨让各宫的妃嫔别来问候。但是这人情往来的事想拦也拦不住,妃嫔们还是常往这跑,不过我总是找理由不去见。玉簪才要去回话,但被我叫住了,想起昨夜在灼华亭听到的话,心里有些戚戚然,道:“我去见见。”可盈也是旧相识,见她憔悴损,暗心碎,我多少有些触目伤怀。
朝云殿上,可盈见我来了,早站起相迎。我看她今日气色尚佳,芙蓉如面柳如眉,穿着秋香色的衣裙,戴着凤钗珠花,只是眼神里有一点失意,让我生生想起冬日暖室里的水仙花,临水独照,自怨自艾。
可盈身后的两个穿着海天霞色衣裙的妙龄女子向我一拜,道:“钟粹宫韩氏涵杏,尹氏熏衣拜见徐夫人。”
可盈见我有些惊讶,笑道:“涵杏与熏衣是去年入宫的,封为韩才人与尹选侍,也来自高丽。今日是特意一起来向夫人请安,谢夫人的救命之恩。”说着也是一拜。
高丽每隔三年五年就会进贡一批美人来。本来朱棣王府中高丽佳姝就不少,现在愈发多,不过深得圣意的寥寥无几,品级最高的也就是正四品的淳嫔吕可盈。我忙道:“你们这是干什么,如铃受之不安。”我扶起可盈,韩嬷嬷与玉簪扶起涵杏、熏衣二人。
可盈笑着从怀中掏出一个长方形的锦盒,笑道:“一点小东西,略表敬意,望夫人收下。”她似乎料到我会婉拒就道,“是一把檀香扇。当日可盈入侍王府时,皇后娘娘下赐的,上面绘制的是高丽装束的女子在春日里荡秋千,题字中有朝云彩霞,美人春花。听闻孝云皇后娘娘的名讳正是朝云。所以还望夫人不要推辞。”
母妃孝云皇后正是高丽女子,这扇子是她的故土之物。我忽然觉得可盈就如这把扇子,想当日在北平时,她也算是宠妾,出入朱棣的袖中,现在不就被他放入锦盒束之高阁任由岁月的灰尘玷污。这也许也是我未来的命运吧!
可盈见我不推辞就笑道:“可盈唠叨夫人多时,非常过意不去,就与涵杏、熏衣告退了。”三人再行一礼,低头退出朝云殿。
韩嬷嬷送她们出宫门外才回来道:“韩才人与尹选侍当真是妙丽,细看之下尹选侍更美些,不过两人还尚未承恩。”
群芳散于宫,年年寂寞红,多少女子被关在高墙深院里,对着孤灯冷月,熬过一夜又一夜,她们中的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见过皇帝一面。我微微叹息一句,看在可盈昨夜的那番话上,我帮帮她们吧!
玉簪听出了我叹息之意劝道:“夫人还是别插手皇上的私事。宫里寂寞的女子不是只有她们,再说人心隔肚皮。”
然而,我还是决意相助。那样旷世的寂寞,那样让人发疯的寂寞,我不是没有尝过。转念一想,我待朱棣之情远远不及允炆,虽然我将引她们去的是朱棣的睡榻,但居然没有心痛的感觉,仿佛与我无关。我立即释然,本来就是与我无关,我与朱棣所有的关系不过是偶然而得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