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奎与阿圭一左一右坐在我身边,不过文奎是紧紧贴着我,而阿圭离我约有两尺的距离。我笑道:“你们想听歌吗?唱一首《摸鱼儿》怎么样呀?”
文奎连连叫好,而阿圭只是送来一个微笑后又专心致志地烤手中的两条鱼。
三月底,夜空里孤零零地嵌着一勾斜斜的残月,落下淡薄的光线,与眼前的火堆冷热淡浓皆是泾渭分明。景仁宫那边有舞乐声传来,似乎是张晔与丘霁深夜赏舞。宫里深夜,总是几人热闹,几人寂寞。我静静地仰望着天空,温情脉脉而哀伤连连地唱着张炎的一首《摸鱼儿》:“爱吾庐,傍湖千顷,苍茫一片清润。晴岚暖翠融融处,花影倒窥天镜。沙浦迥,看野水涵波,隔柳横孤艇。眠鸥未醒,甚占得莼乡,都无人见,斜照起春瞑。还重省,岂料山中**,桃源今度难认。林间即是长生路,一笑原非捷径。深更静,待散发吹箫,跨鹤天风冷。凭高露饮,正碧落尘空,光摇半碧,月在万松顶。”
少时初读,只觉张炎的景致描写甚佳,因而爱不释手。现在才体会到词底无尽如滚滚的野水涵波般的惆怅,山河望断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当初晴峦花影里持笛玉立的清润少年,早已化为尘土,连暮雨笛都被碎成千万片。我过去的幸福生活就如桃花源一般,无路可去。纵使月依旧光摇碧空碧水,而人心再无融融暖意。
文奎不懂词曲,一个劲地说好,怂恿我再唱一首。
而阿圭叹道:“张炎的另一首《摸鱼儿》的‘向天涯、水流云散,依依往事非旧。’一句正好可以做这词的脚注。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人间俯仰今古。脉脉此情谁诉!男女之情的穷途末路,国家之运的日落西山,看似清丽婉约,实则沉郁顿挫。”
元好问与辛弃疾的几首《摸鱼儿》中的词句,被阿圭信手拈来。我点头赞许笑道:“阿圭读得书真不少。”
阿圭笑道:“父王很喜欢词,不过是耳濡目染。”他将烤好的一条鱼递给小振子,道:“给皇爷爷送去。”
“不用了!朕亲自来尝!”身后传来朱棣爽朗的笑声。他接过鱼,撕了一片肉,吃下道:“外焦里嫩,不错,不错!”
我笑道:“皇上哪里是吃鱼,是在吃阿圭的心意嘛!”
阿圭将另一条鱼送到我眼前,眼神里带了几许的期盼与羞怯。
“谢谢!”我微笑着才要接下,文奎一把抢走,啊呜就是一口。
“老弟,我替我母后吃了!我吃了就等于了我母后吃!对不对呀,母后?”文奎把头抬得高高,言辞神色间似乎有了挑衅的意味。他吃得极快,好像若不快些吃,就有被阿圭抢回去再送给我的可能。
阿圭不在意地笑道:“闲王兄喜欢就好,我再烤一条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