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阵微雨过后,我得了风寒。我本就是多愁多病之身,一点小病并未在宫中起多**澜。大姊只当我已心灰意冷,没有利用价值,又听太医道我的病会过人,只命太医一次三次来请脉,并不亲自来探视,不过是常常派来掷棋送点补品问候一声。
张昭与永平公主倒来看过我一次,我病恹恹地躺在床上,说不上两句话就咳嗽个不停。急得永平公主大骂太医无能。我勉强笑着解释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是我自己身子骨不牢,哪一次病不是要十天半个月的。永平公主直接豪爽,是宫中真对我好的为数不多的人。听伶俐的密报,张昭本来还诚邀张晔一起来看我,但张晔忙着侍驾,婉言回绝了。
清馨园的桃花盛开了,但在几番细雨后,零落了不少。转眼就到了三月初九。这一日,朱棣一定会来。张诚已经按照我的吩咐,在朱棣耳边旁敲侧击,若是有正大光明的理由比如来见文奎,我是不会拒绝相会的。张诚与我也不过是利上相交,他与黄俨在御前争宠,发现若无我帮衬,实在难与黄俨争长短。我苦笑,当**与允炆待他甚厚,他为何还要背主求荣!他还不如方亮,方亮宁死都不曾背叛吕秋水!
朱棣到时是向晚黄昏,我正坐在床上,头发随意绾了一个髻,只插了一支碧玉簪,披着天水碧织白鹭的锦衣,对着小桌子上摆着的棋局思索不已,不时翻翻搁在一边的棋谱,听见他来的脚步声,只做不知。直到朱棣坐到我对面执起一枚黑子,我才讶然道:“你怎么来了?哦,皇——皇上。”只看着金钗。
金钗委屈地道:“夫人,不是您让开门的吗?奴婢可问了好几声。夫人都嗯嗯答应了。”
朱棣弹一弹黄袍上的水滴,不介意地道:“朕是来瞧文奎的,顺带来探病。”说着将黑子落在白子围着的一处。
我笑得客气而疏远,似乎是打算在此时暧昧的空气里重新拉开适当的距离,道:“皇上来得不巧。文奎早跑出去抓蜻蜓了。”我敛容正欲下床行礼,目光忽落在棋局上,不由地坐好道:“这不成了死局,这一片黑子都死了。本来这个角黑子就占劣势。”刚拾起的一点冷漠自然又被放下了。我是故意的,但情绪的转换做得很自然。
朱棣微微一笑道:“朕执黑,有信心赢这一局。”
我笑道:“不可能。这一局明显已是白子占上风。皇上执黑,不是明显找输吗?”
朱棣哗哗地拨弄着白瓷碗里的黑子,笑道:“现在言胜负还尚早,不到最后一刻,就不能定成败。”
我捏起一颗白子在朱棣眼前晃了晃,轻轻地落子后,笑道:“要是臣妾侥幸赢了,该怎么办呀?”
朱棣笑道:“你想要什么?就是要天上的月亮,朕也想法子把它摘下来。”
我拉长了腔调,戏谑地道:“是呀,皇上是什么人。皇上喜欢的东西是势在必得,只要有一线的希望皇上会尽全力去争取!明月并不是不可得,只要有足够长的登云梯。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云梯高万仞,便可摘明月!对不对?”
朱棣知道我在点他前面的话,自然是很高兴,亦笑道:“朕会全力去试,最多摔得粉身碎骨咯!”
这些话,是我与他第一次在明月楼上说的,时隔多年,当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一段美好的回忆,这个人与那些事,我只要一回想,就发现自己其实是清晰记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