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风又无情地到来,与当年没有任何分别。在燕王府拂地的柳枝边,我曾对他道:“明月西沉杨柳依依,桃花扇轻轻扇出少年微微驿动的心,最初的似蛛丝般细软的情愫将是人一世在心头挥之不去的记忆。”我不过是针对一句词的感慨,难道高炽真如这句话般一直对我魂牵梦萦吗?好在高炽没有明确表示,我可以装作不知。
我仰起头,夜风咻咻地吹动着枝杈,似乎是厉鬼在一声声地啜泣着索命。有时候,人比鬼还要可怕,人心的反复让人思之而心惊。我道:“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
卷耳垂首道:“今日文奎表现得太好了。”
今日之事若非文奎默契地配合根本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这份默契假如是因为意外也就罢了,若是被朱棣证实文奎是装傻充愣,他必死无疑。
卷耳跪下道:“卷耳斗胆问夫人一句,是否愿意看到文奎保全性命长大成人?”
我不解道:“当然,我希望他能一生平安。”
卷耳敛容起身后走上另一条道路。
朝云殿上,韩嬷嬷按我的吩咐带着淑贞、莺儿、金钗、玉簪、翡翠、环佩等候。我带着满身素白的月光走进只点了几只白蜡烛的殿堂。她们纷纷向我行礼。坐定后,我用梦幻一般的嗓音道:“起来。”像是夜间空谷里突兀的声响。
韩嬷嬷看了我一眼,向众人道:“夫人的意思,我方才说得很明白了。若是愿意出宫,现在就可以和夫人说了。”
莺儿立即跪下道:“夫人,奴婢情愿一世在夫人身边,服侍夫人。”
淑贞跪下凛然道:“夫人,淑贞是不会离宫的,除非死。”
金钗也跟着跪下哭道:“夫人,是不是嫌弃奴婢笨手笨脚,奴婢可以改,求夫人不要赶走奴婢。”
翡翠苦笑道:“很多事奴婢虽然不懂,但是晓得出了宫,奴婢就是无家可归的人。”
环佩大哭道:“家里的人早死光了。出去嫁人,万一遇到一个坏人。无依无靠的,被折磨死了都没人哭一声。”
玉簪泪流不止道:“夫人。奴婢也不愿走,承乾宫是奴婢唯一的栖身之所。”
卷耳走进来道:“几位还是回去考虑一下吧!若是另有打算随时都可以来找夫人。若是没有,此事就作罢,不要再提了。”
我点点头,韩嬷嬷就道:“散了吧!”
卷耳走在最后,她朝我用力地点了一个头。万事俱备,我冷冷一笑,什么时候我也变得善设圈套。我缓缓地喝一杯温热的龙井茶,留神外面的动静,半晌后,一声锐利的尖叫划破寂静的夜空,是从清馨堂传来的。果然不出所料。我将茶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得意一笑,跟文奎的小光子原来是伶人,画花脸摆弄水袖装神弄鬼是最合适不过。
我系上披风,提着一个白色的纸灯笼,就往清馨堂而去,远远地就瞧见淑贞跌坐在樱花树下,一手抖抖索索指着一个扭动的黑影,只是说不出话来。我正要上前,忽然瞅见金钗手持木棒冲过去,口内大喊:“打鬼!”
我脑子翁地一声,今日的一番功夫白费了。我漏算了金钗与小光子向来要好。小光子没事就喜欢在金钗面前露一手唱两句戏文,他的身段自然是瞒不过金钗。
“鬼”惊叫一声,撒腿就跑。金钗也不追,将木棒往地上一扔,扶起淑贞,骂道:“死小光子戏瘾一上来,也不管白天黑夜,要你瞧瞧姑奶奶的厉害!姑奶奶可是打鬼的钟馗!叫你装鬼吓人!贞姑姑,你没事吧?”她又冲着远处骂道:“要是吓坏了贞姑姑,姑奶奶跟你没完!”她瞥见我走来,更是大怒,“连夫人都被惊动了。死小光子,看姑奶奶不揭了你的皮!”
打扮成厉鬼的小光子只得怯怯地走来,看了我一眼,陪笑道:“好不容易从永宁宫里放出来嘛!金钗姐姐,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嘛!我有多久没好好唱唱戏了。大不了下回我改扮崔莺莺唱《西厢记》啦!崔莺莺的扮相可漂亮啦!袖子是水红的,可不是这吓人的炭黑色!”
金钗瞪着他,道:“在冷宫住了一年,还没学乖!油嘴滑舌!看姑奶奶不撕了你这张猴嘴。”说着就上前去,却拧了小光子的耳朵。
“不是说撕嘴吗?怎么改耳朵了。”小光子疼得直叫唤。
金钗鼓起腮帮子道:“不听话,耳朵有罪,先拧耳朵!待会再撕嘴!”
小光子尖细地唱道:“小娘子,大人大量,就饶了小生这一回吧!”
大家都被惊动了,看着金钗与小光子斗嘴,都笑起来。淑贞也扶着樱花树咯咯地笑着。
小光子接着唱道:“小娘子,妖妖俏俏,恰若一朵红芍药,玉手拧着小生的耳朵,小生甜到心里头,十年不知愁。打是亲来骂是爱,等到洞房夜,小生送一朵红花给你戴!”
金钗又气又羞,拧得越发紧了,道:“死小光子,还唱!”
我笑着止住道:“好了!”
卷耳打趣道:“再闹下去,小光子正好可以唱一夜的戏了。”
金钗这才收手,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到我身边道:“小光子坏,夫人一定要好好处罚他!”
我笑道:“小光子,我罚你给金钗陪个不是。”
小光子揉揉耳朵,走到金钗身边,作揖道:“小娘子,都是小生的不是!”
玉簪一推金钗,开玩笑道:“喂,小生道歉了。小娘子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金钗啐了一口小光子,道:“再不学好,给他一顿棒子!”
小光子又作揖,道:“谢小娘子。”
大家说笑一阵,各自离去。我偷偷看了一眼淑贞,此计不成,反而给她提了醒,以后再让她露出马脚就更不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