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会稽城不远的西面,有一处青山环抱的世外桃源,兰香常年萦绕的谷中,有一座简易的山庄,百来间的竹屋坐落其中,山庄四周亦用竹排围墙,入口处有一座竹子做成的牌门,正上方刻着“棠棣山庄”,左右竹柱上则是一副楹联“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庄内一间较大的竹屋中,竹床上躺着一名青年男子,虽然深陷昏迷中,却难掩他的器宇轩昂。床边一名妇人正端着竹碗,米汤一勺勺喂进昏迷男子的嘴里。
“嫂子,太子殿下好些了吗?”几名魁梧大汉推门而入,走最前面的汉子朗声问道。
妇人微嗔,轻声道:“虎子,把你的大嗓门闭上。”
叫“虎子”的大汉挠了挠头,捏着嗓子,勉强轻声道:“都五天,太子殿下怎么还没醒过来啊?张大夫不是说太子殿下的身体没事吗,内伤也一点没有啊?”
“唉,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人怎么就醒不过来。苍天没眼啊,皇帝那么好的人,竟然……现在他唯一的儿子也昏迷不醒……”妇人越说越难过,抽泣了起来,毕竟阳明皇帝救过他们全族。
又过去一天,许韶仍在昏睡中,可安静躺着的许韶,他的脑中却在不断的回溯着记忆。
记忆中,许韶感觉活了好久好久,许多盛衰兴废的朝代,好多稀奇古怪的事物,尽皆穿插着记忆片段中;又好像死了无数次,每次都是那么的悲壮,那么的凄惨,那么的怨恨,那么的不甘,甚至到最后,记忆只剩下那些死亡片段,在脑中不断重复播放着,时代都已经记不清了:
南京城中,敌人恣意妄为的****着、屠杀着平民百姓,凄厉的哀嚎声不断贯入他的耳中,可他却已经无能为力,手下都已经战死,自己也身中十几枪,弹也尽了,手中的大砍刀已经无力再挥砍,四周敌人一拥而上,步枪上的刺刀纷纷刺入他的身体,绝望中,他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撕下了挂在敌人步枪上的膏药旗,撕成粉碎……
扬州城垛上,他手中紧握的刀已经砍崩了,左边断臂处鲜血不停流淌,敌人不断从云梯爬上城垛,他的断刀磕飞了一名敌人的头盔,那个光秃秃的头颅,后面还有一条小辫的敌人,亦一刀砍在他右肩上,他决心一死,奋然一蹬城垛,用身体撞向他,一同摔下城去……
海边,他挥舞着苗刀,浪人在辛酉刀法中一个个倒下,直到杀尽最后一名浪人,满身是伤的他,意识渐渐失去,任那海浪把他卷向大海……
大理寺风波亭,他愤然在供状写下:“天日昭昭,天日昭昭!”刽子手缓缓走来……
草原上,箭只插满全身的他扶着长枪站立着,穿着兽皮的敌人们骑马围着他讥笑着,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他突然提枪刺向了其中一人,把那可憎笑脸彻底的刺穿,随后他仰头大笑,一道寒光划过他的脖子……
……
……
千万次的死亡,都是为了抗击外族入侵而死去。
渐渐的,重复回放的记忆也模糊了,在最后一丝记忆中,一朵巨大的椭圆形乌云放下一道光束,照在许韶身上,渐渐的一片漆黑。忽然,一句句生硬的话语响彻了他的脑海,“警告!记忆格式化失败!警告!记忆格式化失败!…”
竹屋中昏睡的许韶猛然坐起,抱着头大声喊叫道:“好疼啊!疼死我啦!啊…我的头要炸啦!”
庄内众人听到许韶痛苦的叫喊声,纷纷放下手中农活跑了过来。一名老头急忙叫人把他稳住,又从随身布袋中取出一支支细长的针扎在他的头上。
许韶在片刻抓狂后,又昏厥过去。
次日清晨,一缕淡淡的幽香沁入心扉,使许韶缓缓睁眼去寻找香源,朴实的竹屋内空荡荡的,只有在窗边的竹几上摆放着一株兰草,随着微风摆动的兰叶下,一朵兰花开了,花瓣上的斑点好似一张笑脸,对他微笑着。
此时,一名妇人推门进来,手上端着热气腾腾的竹碗,一边走一边吹着热气。她到了床前,这才发现太子正微笑着,对着窗口微笑着。
妇人先是一惊,手上竹碗滑落在地,随即一喜,兴冲冲地出门,边跑边喊道:“虎子,快…快去叫张大夫,太子殿下醒啦!”
“太子殿下醒啦!”山庄众人惊喜万分。
许韶也是吃惊,下床走出竹屋,看着外面世外桃源般的景色喃喃自语道:“我这是在哪?”
一大群人匆匆赶来,见许韶站在屋外,纷纷下跪道:“太子殿下!”
许韶前后张望了一下,确定没人后,指着自己道:“我…太子?”他使劲回想着,却现记忆一片空白,随之而来的是一阵疼痛,“啊!疼!好疼啊!”
“快把太子殿下抬屋里去!”张大夫吩咐道。
就这样过了数十天,许韶在张大夫每天施针、喂药下疼痛感渐失。
清醒的许韶在严白虎的陪同下,熟悉了这个叫“棠棣山庄”的地方,也从众人口中了解到了大概的身世:原来我叫许韶,是“阳明皇帝”唯一的儿子。而自己父亲“阳明皇帝”叫许昌,会稽郡人氏,自小上山跟“仙人”学了一身本领,下山后锄强扶弱,以符水救人。在那个横征暴敛,瘟疫四起的年代,父亲无疑给百姓们希望,于是好事者就劝说父亲起兵造反,救百姓于水火。父亲当时被百姓捧的自大无比,于熹平元年起兵句章县,自称“阳明皇帝”,聚众数万割据一方。好景不长,杨州刺史臧旻、丹阳太守陈夤、吴郡司马孙坚领军四面围攻,那些农民兵那是正规军对手,父亲凭着自身本领,与官军周旋了二年,最终父子被俘。押送洛阳途中,那些曾经被父亲善意“赶跑”的部下,在会稽山官道上,把我救了出来,安置在这个山庄中。山庄的主人叫钱良,父亲对他有救族之恩,所以在这里非常安全。当然“神医”张伯祖在这暂住,也是他们把我安置在这里最重要的原因。
清晨,许韶被阵阵哭泣声从睡梦中吵醒,于是下床寻声来到了山庄中央的晒谷场,只见一张桌案上摆放着一块灵位,上面赫然写着“阳明皇帝之灵位”。
正在吊丧的严白虎见许韶呆立在一旁,便走过去,抽泣着说道:“昨晚钱庄主从外面回来,他说,皇帝他…他在吴郡官道上病逝啦!”
“父亲死了?”虽然没有与父亲相处的记忆,但许韶不由一阵鼻酸,眼泪更是夺眶而出,走到桌案前“扑通”跪下痛哭起来。
数日后,山庄人声鼎沸,那些阳明皇帝的旧部得知许韶已经清醒,纷纷赶来拜见新主。
而此时的许韶已然不同,他脑海中总是莫名出现一种强烈欲望:一定要掌控他们,为我所用!
山庄中新建了一座大大的竹屋,好让许韶与旧部们议事。
大屋中央上首,许韶席地而坐,父亲的旧部一个个报名而入。
“山阴黄罗拜见太子殿下!”
“山阴周勃拜见太子殿下!”
“余姚董洪拜见太子殿下!”
“诸暨姬虞拜见太子殿下!”
“剡县吕合拜见太子殿下!”
“余暨岑彭拜见太子殿下!”
“富春王霸拜见太子殿下!”
“太末欧冶焱拜见太子殿下!”
“乌程严白虎拜见太子殿下!”
“山阴县主簿朱璋拜见太子殿下!”
许韶一一回礼。
等众人齐聚,许韶拂袖道:“诸位请坐!”
众人应“喏”后,尽皆往左右上首坐去,只剩董洪、朱璋站在原地,董洪空咳道:“哼,殿下面前,尔等成何体统?”
众人这才醒悟,回到原处躬身道:“请殿下恕罪!”
“殿下,我等本是山民,不知礼教,还请主公定夺!”董洪道。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董洪这老狐狸把皮球踢给了许韶,这是想试试他驾驭人的能力。
许韶暗想:我若安排不公,众人必然小瞧于我,不肯真心臣服,最终皆会离我而去。
此刻,许韶脑中那股强烈的欲望,使他随口说道:“你们俱是当今豪杰,此等无名之位有何可争,将相王侯之位,你们有种坐乎?现在且按年纪长幼坐吧。”
“殿下真天子也,属下愿奉殿下为主,誓死相随!”董洪带头拜服道。
“我等愿为主公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众人皆拜服。
于是众人按年龄长幼,依次席地坐下。
许韶见众人坐下,开口问道:“大家既然看得起我,那我想听听大家今后怎么打算?”
严白虎首先站起来大声道:“主公去哪,属下便去哪!谁他奶奶的敢不听主公的话,我就宰了他!”
许韶看向严白虎,微叱道:“虎哥,我是问大家意见,别胡说。”
黄罗站起来道:“主公,属下以为我们当趁官府还未察觉,迅速攻下山阴县,山阴县是会稽郡治所在,有了山阴县则会稽郡唾手可得,然后主公便可招兵买马自立为王!”
黄罗说完,从两边坐席走出三人:“黄罗兄弟说的没错!主公,属下周勃愿带人马,现在就杀进城去!”
“属下王霸也愿往!”
“属下岑彭也去!”
许韶暗叹:真是一群山大王。
“不知你们听过这句话没有,是这么说的:‘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高于岸,流必湍之。’我父亲已是前车之鉴,现在汉室虽危,但气数未尽,不可鲁莽!”许韶开口道。
“主公真明主也!”姬虞站起来说道,“主公说的一点没错,现在不是强出头之时,我们应该找处险峻易守之地,劫掠郡县豪绅之资,收容流民......到时汉室气尽,我们便可图谋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