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辆车很快来到榆社公安局,没等彭蕴亮出证件,警卫手一抬就放行了。两辆越野车在停车场停毕,众人走下车,石坚强打开后备箱,一手提起装有石函碎片的麻袋。
昨天前往医院探望彭蕴的宋姓警察,并没有将他受伤的事告知同僚,所以公安局里的人都不知道。周围三三两两的警察看到彭蕴脖子上缠着纱布,手腕上打着绷带,诧异地打量着他,但鲜有人上前问候。彭蕴和局长张文运势同水火的事路人皆知,他们明哲保身,见彭蕴躲着走,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彭蕴什么也没说,但陈耳东已从他细微的表情和周围人的眼神中看出端倪了:彭蕴在榆社的日子并不好过。
因为张文运不在榆社,彭蕴不担心有人阻挠,带着林云泰等人径直走向接待室,也就是上次工作小组五人被无故扣押而呆了一夜的房间。
“这下没有窃听器了吧?”石坚强开玩笑地说,拿起桌上的花瓶看了看。
彭蕴尴尬地笑了笑,好像当时的窃听器是他安装的一样。彭蕴走到窗户前,用没有受伤的右手一把扯下窗帘,让石坚强把窗帘铺到桌子上。滕克勤解开麻袋,将碎石一片片放到桌子上。
碎片一共六块,林云泰先拿起最小的一片仔细端详。虽然碎片上沾染了沟底的黄土,但林云泰还是一眼看出石函不久前曾被清洗过,否则不可能如此洁净。如果不出意外,一定是黑衣人所为,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研究过石函了。
林云泰让其滕克勤等人协助,很快将石函拼合成型,只是没有黏合,必须要两个人扶住才能维持稳定。林云泰让陈耳东拿出手机,从各个角度拍了照片留存。
眼前的这个石函长和高约80厘米,宽约60厘米,重约65公斤,造型古朴优美,函盖顶部线刻佛祖画像,画像周围刻有三叶卷草纹;函盖内面刻有“大赵天王舍利宝塔铭”九个篆体大字,证实舍利塔确是建于后赵时期。
站在林云泰对面的滕克勤,提醒林云泰他面前的函座一侧刻字更多,想必那一面刻的是铭文无疑了。跟隋代以后的《舍利塔下铭》不同,铭文没有镌刻于函盖内侧,反而刻在极易受到外界侵蚀的函座外侧,让林云泰感到十分诧异。
林云泰没有舍本逐末地对比眼前的石函与隋代以后发现的石函在尺寸和造型上的异同,而是绕到滕克勤所指的一面,直接研究上面的铭文刻字。
因为铭文刻在函座外侧,在地下埋藏了一千多年,难免被土壤和水气侵蚀;再加上二十五年前被挖上来后,一直被明远放置在禅房的佛像后面,未作任何保护,日久年深,函座外层多少受到风化,所以字迹大多比较模糊。
刻有铭文的一面断裂成三段,林云泰本来担心断裂时四溅的微小碎屑丢失后,可能会造成一些文字的辨识,但所幸碎片拼合后并无缺失,几乎完美地复原了石函,仅是由于没有深度黏合,一些字被分割开来,但并不影响从字形上判断。
林云泰让彭蕴找来一条毛巾、一张白纸、一支铅笔、一把铅笔刀。彭蕴再次回到他的办公室,很快将这几个物品找齐。
林云泰一边擦拭铭文上的泥土,一边用铅笔在白纸上将他辨认出来的字写在纸上。对于模糊难以辨认的地方,他用铅笔在字上涂抹,然后再小心擦掉,本来模糊的字这时往往就能清晰可辨。对于一些实在无法辨认的字,林云泰就在纸上用方格代替。
函座外壁上的铭文,林云泰足足辨认了一个半小时,石坚强和滕克勤二人双手扶着摇摇欲坠的石函,满头大汗,手都不自觉抖动起来。
终于,林云泰扔掉手上仅剩下拇指长的铅笔,抖了抖手里的纸。刚才空白的A4打印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林云泰示意石坚强和滕克勤可以放手了,两人长出一口气,随即如释重负地松开双手,六块碎片应声散落开去,倒在桌面上。两人顾不上休息,和陈耳东等人一起看向林云泰手中的纸。
只见纸上写着十几行排列整齐的铅笔字:
《舍利塔下铭》
维大赵太和三年岁次庚寅十月己酉朔十五日申□,伏赖国师之请,赵天王为兵戈之戕魂,涂炭之生灵,谨于并州YS县大□寺敬造灵塔,作苍生休征,为王者嘉瑞。国师佛图澄者,证得神通,以十卷之闻□咒奉安舍利,妙渡苍生,上契佛意,下摄人心。愿宣元子孙,后世臣民,无论胡汉,并六道三途,诸界幽显生灵,值佛闻法,永浴佛光,同升□果。
敕使皇太□石弘、敕使太尉石虎。右□射程遐、中常侍严震、参军石泰。
林云泰是按照石函铭文的格式记录的,只是自己加上了标点符号,文字中有六个方框,代表有六个字无法辨认。陈耳东拿出手机,把林云泰好不容易辨认出来的《舍利塔下铭》拍照留存。陈耳东对着手机照片数了数,铭文一共161字,共有14行,满行12字。
“林叔,几个空缺的字好像可以根据上下文猜出来。”陈耳东说。
林云泰点点头。确实,根据上下文,好几个方框内的字不难猜出来。
“第一个方框,一定是十二地支中的一个,没法猜,但不重要,直接跳过去。第二个方框,应该是个‘同’字,‘大同寺’,上下连贯,应该没问题。第三个字嘛...暂时猜不出来。第四个字.....”林云泰口中不断吟哦,沉思着。
“第四个字是个‘秒’字,‘同升妙果’,佛教语言。”陈耳东对佛学稍有涉猎,知道“妙果”就是“正果”的意思。
林云泰点头说道:“对!那第五个字应该是‘子’,‘皇太子’,说得通;第六个是‘仆’字,右仆射是个官职名。”
“也就是说,除了第一个字无足轻重,目前只需要猜出第二个方框所代表的字就行,是不是?”岳依依问。
“是的。但是少这一个字并不影响解读。”林云泰答道。
“林叔,这上面写的到底什么意思啊?您老倒给我们解释一下,有没有提到什么关键信息?”石坚强早已沉不住气了。
林云泰知道只有他和陈耳东两人看得明白,于是向众人解释了一下铭文的大概内容。
根据铭文提供的信息,DT市舍利塔是在后赵太和三年,也就是公元330年十月十五日由石勒应佛图澄的要求修建的,目的是祭奠在战争中死难的将士和无辜百姓,佛图澄将一部十卷本的经书随舍利一起埋入地下。铭文中表达了一个美好的祝愿,就是希望后赵的皇族、胡人和汉人以及六道三途的各类生灵均能够聆听佛法,沐浴在佛光中,最终修成正果。出席舍利奉安仪式的皇帝使者有太子石弘、太尉石虎、右仆射程遐等五人。
“我怎么听不出来这里面有什么关键的信息呢?”岳依依问道。
林云泰刚才辨认铭文耗费了大量精力,终于体力不支,坐在椅子上神情疲惫,没有回答岳依依的问题。
滕克勤接过纸张,将它平放在桌面上,久久凝视。
“随舍利一起瘗埋地下的佛图澄经书恐怕才是关键。”陈耳东幽幽地说道。
正在闭幕养神的林云泰突然睁开双眼,腾地一声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纸张。
“经书名字叫...闻什么咒?”久久没有说话的彭蕴开口说道。
“看铭文上所说,确实是这个名字。”林云泰说道。
“闻铃咒!缺失的那个字是‘铃’字!”陈耳东眼神放光。
众人疑惑地看向陈耳东。
陈耳东恍然大悟似得洋溢着一脸神采,说道:“埋入地下的经书叫《闻铃咒》!林叔您记得吗?佛图澄的神通之一就是‘闻铃断事’,就是通过听佛塔上的角铃声来占卜吉凶。石斑琼阿婆给我们的那幅画节选自敦煌壁画,描述的就是佛图澄‘闻铃断事’的神通......我知道了!阿婆给我们那幅画,就是向我们暗示黑衣人所图之事与佛图澄有关,他们真正的目标极有可能就是佛图澄的这本《闻铃咒》!”
对于陈耳东的分析,林云泰神情严肃,圆睁双眼,显然陈耳东的话在他心理产生了很大的触动。反观其他人,则一脸茫然。
“根据历书记载,佛图澄善使咒语,这本《闻铃咒》很有可能记载了闻铃断事这种神通的咒语和修习方法,所以这才引来了黑衣人的争夺。”林云泰说道。
“林叔,那您当年有没有挖出什么经书出来?”石坚强本能地问道。他问的是二十五年前晋省文物局是否曾挖出什么经书?如果有,被谁拿走了?
“别想了,《闻铃咒》早在三百年前就被雍正挖走了!”陈耳东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