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早上，陈耳东和石坚强站在事先约定好的郁州市博物馆门前，等着与滕克勤回合。九点刚过，一辆黑色的大众轿车在前方路口掉了个头后，向他们缓缓驶来。车停在他们面前，坐在副驾驶位置的滕克勤把车窗摇下来，招呼他们上车。
“两位，好久不见啊！”陈耳东看到司机也伸了一下头，向他们打招呼。
“是你这死胖子，真是冤家路窄！”石坚强一见对方的脸，便有忍不住上去揍他一顿的冲动。司机原来是朱思明，那个石坚强恨之入骨、陈耳东鄙视至极的中年警察。
“咱不打不相识，两位小哥度量大，就别跟我一般计较了。这不，我给两位当司机来了，老朱愿为二位小哥鞍前马后、牵马坠蹬。”朱思明赶紧放低姿态。
滕克勤无奈地笑了笑，他其实是不愿意带陈耳东他们来的，毕竟这是违反纪律的，但是在他见识了陈耳东的能力之后，又希望陈耳东真的能给他提供一些破案思路。车很快驶出市区，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苍梧山下的海宁禅寺。将车在停车场停下后，四人走下车直奔寺院东侧而去。
海宁禅寺位于苍梧山南麓，始建于唐朝，北宋年间重修，明朝时重建。海宁禅寺原来叫三元宫，一听名字就知道是名副其实的道观，现在山门上方依然悬挂着“敕赐护国三元宫”的匾额。海宁禅寺的名称源于明神宗万历年间：万历二十二年，皇太后谕颁大藏经及佛像数尊予三元宫；万历三十年，明神宗敕封护国三元宫海宁禅寺，名称由此而来。康熙三十一年，皇帝亲书赐“遥镇洪流”匾额。抗日战争期间，禅寺遭敌机轰炸焚毁，几成废墟。1979年政府出资依明代法式重建。
普法禅师遇害的禅房位于禅寺东侧的“自在天”小院内，院内有正殿三间，西偏殿三间。正殿后方有一排禅房四间，不对外开放。禅房东侧为深谷，普法禅师的禅房即为左起第一间，离深谷最近。
作为案发现场，普法禅师的禅房已经被封锁起来，有两个民警看守。朱思明代其他三人亮明身份，值守民警放行，四人来到禅房前。
“好一片幽静的所在啊！”陈耳东感叹道，同时不忘观察周围。只见眼前一片竹林，棵棵如碗底粗细，一条青石小径蜿蜒其中，直通禅房。四间禅房均红墙青瓦，木质门窗，古朴雅致。禅房东西方向各有一棵云松，青翠挺拔，如两只托天的巨掌。
石坚强想拿出手机拍照，被朱思明制止了。上次石坚强在看守所淋浴时拍照上传网络，让全局名声陷于泥淖之中，害的朱思明被领导痛批，至今记忆尤深，所以当他看到石坚强拿手机准备拍照的时候，他的阻止几乎是出于本能的反应。
石坚强悻悻地放起手机说道：“咱们在外面傻站着干吗，既然不是来欣赏风景的，赶紧进屋看看吧！”
滕克勤点点头，取下封条，提醒道：“虽然现场已经勘查过了，但是你们进去的时候也不要乱动。”
禅房一丈四方之室，一门两窗，平时只是作为住持、监院等在寺内行走时休息和待客的地方，一般无人居住，所以并未设茶堂和衣钵寮。室内的布置很简单：木床、书案、茶桌、书柜、衣橱各一，木椅四张，茶具若干，别无他物。
木床上仅有一个枕头和一幅凉席；衣橱是空的。书案上有一竹质笔筒，里面立着两根一粗一细的毛笔以及两支圆珠笔，并无纸墨。书桌下方有一个用石灰画出的图形，想必描绘的就是普法禅师遇害时的姿势，地上隐约可见些许斑斑血迹。书架上的内容比较丰富，但也只是零星地摆放着一些经书，上层是大部头的《华严经》、《大智度经》和《大藏经》，看起来似乎很久没有动过了，上方积满了灰尘。书架下方有几本厚度小很多的书籍，陈耳东走过去细细看了一眼，除了《金刚金》等几本小经，还有两本书，一本名为《拣魔辨异录》，另一本为《大义觉迷录》。陈耳东好奇地拿起这两本书，快速翻看了一下。这两本书都是雍正皇帝所作，不是佛经，陈耳东心生奇怪，一位僧人怎么会看这样的书呢？
正寻思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走进。滕克勤听到声音率先走出门外，陈耳东听到他在外面说：“封局，你怎么来了？”
陈耳东他们也走了出去，市公安局局长封文勇、局党委书记刘卫国、副局长周劲涛和一群人站在门外，簇拥着旁边一个穿唐装的矮个老头和一个穿牛仔裤的年轻女子。
“克勤，你也在这？正好。”封文勇看到滕克勤惊喜地说，突然间看到陈耳东和石坚强，“这两位是？”
“封局，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起过协助我们破案的陈耳东，是个了不起年轻人。”滕克勤热情洋溢地介绍，但是待轮到介绍石坚强的时候，他支吾了一下，没说太多，以免节外生枝：“他旁边身强体壮的这位是他的朋友，好朋友。”
封文勇哦了一声，没有太多表示，脸上的神情不阴不阳，看了陈耳东一眼后便盯着一脸漠然的石坚强看，“这位小伙子很眼熟嘛。”
陈耳东赶紧上前和封文勇握手，把打算找市局领导讨个说法的石坚强挡在身后，朱思明也趁机把石坚强往后拉，一脸央求的神色。
“克勤，过来跟你介绍一下，这位是省宗教局的林云泰处长，他旁边这位是省宗教局干事岳依依小姐，他们都是省里派下来指导我们工作的专家，你以后要多向他们二位学习。”
滕克勤赶紧走过去跟他们一一握手，客套地寒暄起来。滕克勤向陈耳东他们招了一下手，林云泰看到了，走过来跟他们也一一握手，那个叫岳依依的女子却依然若无其事地冷冷站在原地。
“既然滕队长在这，就劳烦你带我们看一下吧！这里用不着这么多人在，佛门净地，前呼后拥不太好。”林云泰说，“封局、刘书记、周副局，你们公务繁忙，不敢耽误你们的时间了。我们今晚开会时再见！”
封文勇一行离开后，现场只留下了滕克勤等四人和林云泰一行两人，滕克勤带路，六人一起向普法禅师遇害的禅房走去。因为案件并无太多进展，滕克勤简单介绍了一下便觉得无话可讲了。
石坚强走在最后面，刚才他已经进入过禅房了，这次不想再跟他们进去，所以走到云松下的时候就停下来，伸伸胳膊，抬腿上树拉伸筋骨去了。滕克勤领着林云泰和岳依依走进禅房，陈耳东和朱思明远远跟着。
“普法禅师当时是在这被发现的吧？他当时是怎么样躺的？”林云泰看着地上的石灰线问道。
“是这样的...”朱思明殷勤地快步走上来，手上比划着，恨不得躺在地上做示范。
滕克勤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拿出手机，打开一张图片递向林云泰。朱思明尴尬地扶了扶眼镜，灰溜溜地退到众人身后。
只见图片中普法禅师身着灰色僧袍，仰面躺在书案下方，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6月8日下午四时，打扫房间的沙弥发现普法禅师的尸体后，立即通知寺里报了警，经检验，普法禅师死于当天早晨9点至10点之间，没有目击者，也无人看到嫌疑人出现过。”
“屋内也没有发现凶手的任何痕迹？”林云泰问。
“是的，禅房内虽然有人早晚各打扫一次，但是因为平时很少有人住，所以清洁人员常常偷懒，不可能做到一尘不染，地上、桌上难免有浮灰。另外，山间湿气大，这类廉价的现代光面地砖最易沾上脚印，我们已经用最先进的技术检测过了，房间内除了普法禅师和清洁人员的脚印，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的脚印或痕迹。”滕克勤解释道。
一直沉默不语的岳依依看了滕克勤一眼，对方明眸一动，滕克勤已然知其所想。“匕首只是普通的剔骨刀，没有任何指纹；清洁工是一名十七岁的小沙弥，已经调查过了，没有任何嫌疑。”
岳依依点点头。林云泰哦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屋顶，缓缓移步，走近一扇窗前，看了看窗外的竹林，伸头望了一眼东侧的云杉，石坚强还在树下压腿。滕克勤和陈耳东都知道林云泰在想什么，他把这件案子当成一件密室杀人案，在推测各种可能的作案方式。
“林处长、岳干事，你们有什么意见？”滕克勤小心地问道。
“不好说。我们当务之急是查明凶手是如何杀害普法禅师的，然后查清楚凶手的动机。但是现在看来凶手很狡猾，并没有给我们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或者说已经留下了蛛丝马迹，只是我们没有发现。”林云泰说。
陈耳东觉得自己应该说两句话了，倒不是因为被人晾在一旁太久怕被遗忘，而是确实觉得应该说一下自己的想法。
“林处长，我觉得现在的工作重心是尽快查明普法禅师为何会被人杀害，而不是查为何凶手要杀害普法禅师。”陈耳东开口之前看了一眼滕克勤，滕克勤点点头鼓励他说出来。
“这两者有区别吗？”林云泰眯了一下眼睛问道。
“调查普法禅师为何被人杀害，工作重心应该在普法禅师身上；调查为何凶手杀害普法禅师，则工作重心在找出凶手。两者有本质区别。”陈耳东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让从查普法禅师查起？”滕克勤说。
“是的，你们看，普法禅师在看这两本书。你们不觉得奇怪了点吗？”陈耳东将书架上的《拣魔辨异录》和《大义觉迷录》拿给他们看。
“这不是清世宗雍正写的吗？”林云泰小眼睛一亮。
“我们在普法禅师的寓所内也发现了这两部书，另外还有一本叫什么《雍正御选语录》的书。普法禅师寓所内发现的书籍、笔记等资料，我们已经详细记录了。”滕克勤说道，间接地告诉陈耳东和林云泰他们，警方已经花费精力在普法禅师身上了。
“普法禅师作为德高望重的高僧，读一下《雍正御选语录》倒无可厚非，毕竟这本书与佛学有点关系，但是读《拣魔辨异录》和《大义觉迷录》，而且在寓所和禅房各放一套，就叫人莫名其妙了。”陈耳东说。
“有道理”，林云泰点点头道，“我与普法禅师有些交情，禅师潜心佛学，平时钻研诵读者无一不是正统佛典，读书上未曾听说过有其他爱好。”
“也许普法禅师正在研究雍正的佛学思想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岳依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旁边的朱思明也点了点头表示他也是这么想的。
“雍正自号'圆明居士'，自诩为佛教正统、禅宗血脉，利用行政手段打击法藏、弘忍一派的学说，国王护法，企图一家独大，虽然他写了不少有关佛学的文章和书籍，对佛教的发展仍然是弊大于利的，用其他佛学派系的衰败来成就其一家之言，实为佛学大家之不齿。”林云泰慷慨陈词，看来他对雍正的学说还是很了解的。“说普法禅师在研究雍正的佛学思想，我不敢苟同。”
岳依依微微耸了一下肩再次沉默。
“岳小姐说的也有道理。我对佛学不了解，但是总觉得普法禅师读这两本书着实让人想不通。”陈耳东说，“我还是认为应该好好查查普法禅师之前的履历，比如说出生何处，在哪里出家，师承何人，侍奉过哪些其他寺庙，等等。”
“这不是又节外生枝了吗？凶手没抓到，倒去查受害者的老底了。”滕克勤说道，言语间充斥了不解和不满。
“我担心凶手你们一时半会是抓不到的了。”陈耳东说完后，林云泰、岳依依均冷冷地望着他，只有滕克勤和朱思明有些惊讶。
“为什么这么说？”滕克勤皱了一下眉头。
“因为我已经知道凶手是怎么杀害普法禅师的了。”
林云泰眯着眼，岳依依双手交叉于胸前，两人都在冷冷地看着陈耳东，表示怀疑。只有滕克勤一脸愁容，因为他相信陈耳东也许真的知道。
“你说说看！”林云泰说，语言间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
“你们认为这是一桩密室杀人案件，在潜意识里就认定凶手曾进入过房间，所以一直试图在室内找出凶手留下的蛛丝马迹，或者想查清楚凶手是借助什么工具或手段杀人后不留痕迹的。而本案的真相就是：凶手自始至终没有进入过禅房，他是站在窗外把匕首当飞刀掷出将普法禅师杀害的。我昨天就跟滕队长说过，这个禅房的两扇窗户内外都可以打开，所以算不上什么密室。”
林云泰、滕克勤、朱思明都点点头，似乎很认同，只有岳依依还是那副冰冷冷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态度。
“这么远的距离掷出飞刀而且一刀毙命，怎么也算是一个武林高手了，你说这样的人一时半会你能抓得住吗？”
“那你为什么建议从普法禅师身上着手调查呢？”岳依依突然问了一句。
“各位想想，普法禅师被一个身怀绝技的高手杀害了，而且对方明显就是冲着他来的，一刀毙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有什么怨什么仇，要对一个经年侍奉青灯古佛的僧人下此狠手呢？肯定不会有没来由的冤仇，那么冤仇是如何结下的呢？肯定要从普法禅师的过往经历查起，才有可能找到线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