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州市公安局的会议室里,气氛紧张严肃,局长封文勇正在发言。
“这个案件太恶劣了,普法大师在寺庙禅房被人杀害,凶手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凶,郁州市的治安什么时候差成这样了?省宗教局的田局长以及省公安厅的司副局长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两位局长责成我市公安干警组织力量迅速破案,务必尽快将凶手缉拿归案。此次会议的主要任务就是成立一个专案组,确定工作目标和任务。刚才和刘书记商量过了,专案组由刘书记和我任组长,坐镇指挥。周副局长和滕队长任副组长,负责抽调精干人员加入专案组,人选你们两人定。劲涛、克勤,你们没有意见吧?”
周劲涛和滕克勤点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封文勇继续说道:“好,如果你们需要从分局和其他大队抽调人选,各单位必须无条件配合。还有,请各位全力侦办此案,目前手上的其他案件都暂时先缓一缓。如果我记得没错,恶性案件中除了半年前的一桩投毒案尚未侦破,在查的只有一件,月牙湾公园女尸案,听说凶手已经抓到了,克勤,你是负责这个案子的,既然凶手已经抓到,该关的关该判的判,赶紧把事情交接给下面的人吧!”
滕克勤清了清嗓子,有点尴尬地说:“封局,是抓到了一个嫌疑人,不过...嗯,我们抓错了。”
听到这里,封文勇皱了一下眉头。
“怎么回事?”刘卫国也露出不悦的神色。
“刘书记、封局”,滕克勤分别看了一下自己的两位上司,“请放心,案件我们已经基本查明了,相信很快就会抓到真正的凶手。今天有人提供了线索和破案思路,我已经派人去现场再次勘查了,相信很快就有消息。如果我们新的思路没错,要真要感谢今天提供线索的年轻人。”
“好吧!千万不能再马虎!警察就怕抓错了人,麻烦而且丢人!不管怎样,如果确定抓错了就放,总之这个案子交给别人去跟,你必须全力跟这个新案子!”
刚开完会,滕克勤就收到了朱思明的短信:“现场已勘察,案发现场已锁定,石桥水下找到了死者手机、画夹和一只鞋,钱包未找到。案发当晚有人看到过那条船向北匆忙离去,已派人沿途询问查访。那小子说的没错,神了!”
在前期对这个案子的处理上,滕克勤对朱思明失望透顶,如果不是因为他是自己的表姐夫,顾忌一点亲戚的颜面,恐怕早就要让他滚出刑警队了。幸好他虽然愚笨了些,但还不算顽固,看到他现在诚恳地将功补过,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滕克勤虽然是刑侦队队长,但是因为他前几天在省城开会,公园女尸案他并未过多过问,案件是由另一位副局长代为指挥处理的。这次抓错了人的黑锅,那位副局长是肯定不会背的,如果他不主动把责任揽过来,下面肯定会有一个人要当替罪羊,而且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他的表姐夫朱思明,因为只有他为了拍副局长马屁,上蹿下跳,殷勤的很,现在好了,拍到马蛋上了。
滕克勤想到这叹了一口气,给朱思明回复了一条短信:“抓到人后,马上放人!”
如果外人看到这条短信肯定觉得很奇怪,但是朱思明肯定明白:第一个“人”指的是真正的凶手,第二个“人”肯定是被抓错的石坚强了。
陈耳东从公安局回来之后就病倒了,高烧三十九度五,被关在房间吹了两个小时冷气,他这个体格根本抗不了。他当天在楼下诊所挂了一晚上吊瓶,第二天睡了一上午才觉得好了些。中午的时候母亲从自家经营的小超市下班回来,给他做午饭。他放下书,静静躺着床上,听着母亲在厨房切菜做饭忙碌着,心中突然生出一种安全感。
石坚强应该还没有放出来,否则肯定会给自己打电话的。母亲给他带来了昨天的晚报和今天的晨报,他翻看了一下,没有发现提到案件进展的任何文字。他相信滕克勤一定相信了他的话,所以不担心石坚强。
果然下午三点不到,他便接到了石坚强的电话,他告诉陈耳东被放出来了,言语间并没有多少的痛苦和愤懑。这也符合他的性格,坚强、乐天,有时候甚至有点呆傻,陈耳东想。
半个小时之后,他听到有人敲门,因为母亲已经上班去了,他只有自己下床去开门。是石坚强,左手提着一个大塑料袋,但肯定不是什么见面礼。
“哥们回来了!”石坚强见面就给了他一个拥抱,结结实实的,陈耳东甚至能闻到他头发上廉价的洗发水味。“那个死胖子说是你告诉了他们破案的信息,谢了哥们,要不然哥们真不知要遭多少罪了。”
“三蛋,没想到这么快就放你出来,看来他们抓到凶手了。”陈耳东当然为他高兴,用石坚强非常不喜欢的“外号”来称呼他。
“什么意思?你还想我在里面再多关几天吗?”石坚强假装不满,但是脸上带着开心。
“当然不是了。对了,怎么不先回家呢?”陈耳东问,从石坚强邹巴巴的衣服上已经猜到他还没有回过家。
“放心,他们准备放我出来的时候就给家里打过电话了,难为家里老头了”,石坚强说,“这些个混蛋。”
陈耳东知道他骂的是谁。“那你还有时间洗澡?”
“在看守所洗的,要不然一身臭味怎么出门?那个死胖子带着一个人过来说我可以走了,说要感谢陈耳东,是你提供的线索抓到了真凶。他们带我办手续离开,我跟他说要洗个澡,他也没拒绝,带我到一个房间里让我洗个热水澡。我又问他说能不能给条新内裤?本想为难他一下的,没想到这孙子竟然满口答应了,出去给我找了一打的大短裤,蓝白相间的,当然是监狱里用的那种。这不,我看不错都带回来了,做个纪念也好。对了,要不要送你两条?很宽松,穿着挺不错的,裆部有豁然开朗的感觉。”石坚强说完还向两腿间猥琐地望了一眼。
陈耳东看他俯身准备向地上的大塑料袋里掏,赶紧摆手说不用了。石坚强就是石坚强,永远这么有特点,对得起他“三蛋”的绰号。
“对了,晚上要不要一起去健身?”石坚强问。
“刚回来就要去健身,脑子没问题吧?不去了。”陈耳东向他解释自己身体抱恙,并告诉他生病的原因。
“妈的,混蛋。”石坚强恨恨地骂了一句。
“赶紧回家吧!你爸肯定在等你呢。”陈耳东说,知道他父亲肯定焦急地等待他回家。
第二天中午,他看了微信朋友圈才知道石坚强和他的亲友拉着横幅到公安局门口示威去了,图片中石坚强和他父亲举着一块写着“还我清白,严惩无能败类”的红色横幅站在大门口,一群人围观拍照,旁边几个警察在驱散人群。后来陈耳东才晓得,石坚强他们拉着横幅没到五分钟就被人带走,当然,宣传工具也被没收了。不过很快又被放出来了,毕竟警方理亏,有刑讯逼供的嫌疑。原来石坚强在看守所拿到手机后,在被朱思明带去淋浴的房间里,脱下衣服就对着镜子拍下了浑身淤青的照片,当然还有多张证明他所在位置的照片,石坚强把这些照片都发在网上了。
后来公安局办公室主任亲自登门道歉并给了一万元赔偿,还在《郁州日报》上刊登道歉声明,石坚强这才作罢,删除了网上的图片。当然这是后话。
因为这件事,滕克勤受到了处分,被记了大过,全局通报批评,但是不影响他在普法大师遇害一案中的专案组副组长身份。因为他主动揽责,朱思明只是受到了写检讨的小处分。出差期间代替他指导案件侦办的那位副局长则安然无事,一切都在预料之中。
下午五点左右,石坚强再次电话约陈耳东一起去健身房,他已经痊愈就答应了。石坚强的事闹得妇孺皆知,健身房的人没有理由不知道,虽然知道他是无辜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安慰,所以看他的眼神都很复杂。石坚强毫不在乎,当什么事没发生一样,别人不问他也不主动提。他先在跑步机上热身,跑了5公里,然后引体向上五组十二个、卧推70、90公斤各三组,像以前一样,让陈耳东在旁边保护。等他做完后,陈耳东也想让他在旁协助他卧推,当看到陈耳东只装了20kg的杠铃片时就撒手不管了,径直拿起哑铃去做俯立臂曲伸了,他的理由是“这点重量也需要保护吗?”气的陈耳东只能放弃,自己去固定器械区锻炼。
当陈耳东刚在坐姿推胸器上完成第一组动作时,口袋里的手机响了,是本市的一个陌生号码,他喂了一声。
“耳东你好,我是滕克勤。”原来是他,陈耳东心里想,现在都直呼其名了,真是自来熟。
“原来是滕队长,请问有事吗?”他本来想在“队长”两字前加一个“大”字的,但转念一想这样似乎太无礼。
“没什么事,就是想找你好好聊聊。对了,人抓到了,感谢你帮我们破案,虽然我知道你只是想帮你的朋友”,滕克勤诚恳地说,“晚上想请你赏光吃个饭,当面向你们赔罪并表示感谢,我知道你一定有空。对了,把石坚强也带上吧,你们现在肯定在一起。”
“哦,谢谢了,恐怕...”陈耳东想拒绝。
还没等陈耳东说完,滕克勤说道:“先不要拒绝,好吗?另外有事需要你帮忙,要当面说。”
陈耳东听得出来对方说的非常诚恳,不好再拒绝。“好吧,哪里?”
一个半小时后在市中心的一家土菜馆门前,滕克勤在等着他们。
“感谢两位前来,请。坚强,别来无恙。”
石坚强白了滕克勤一眼,“很好,坚强无比。”其实他并不记恨滕克勤,他恨的主要是朱思明,他嘴里的“死胖子”。
找个包间坐下来后,石坚强毫不客气地点了十多个菜,而且专挑贵的点,陈耳东用肘捅了他一下。滕克勤呵呵笑了一下说没事,又让陈耳东再点,但是陈耳东甚至没有看一眼就直接把菜单递给滕克勤了,滕克勤点了三个素菜和一壶茶。
滕克勤给他们各倒了一杯茶,又把自己的杯子倒满,端起杯子说道:“最近在忙案子不能喝酒,请谅解,我以茶代酒敬两位一杯,一来赔罪,二来感谢。”说完没等陈耳东和石坚强举杯就一干而尽。
很快开始上菜了,拿起筷子之前,陈耳东从包里拿出一管芥末,挤出一条放在小碟子里。“好这口”,看到滕克勤看着他,陈耳东淡淡地说。
“这小子口味重,芥末天天随身带。”石坚强夹了一只螃蟹放在面前的盘子里,然后放下筷子,“对了滕大队长,你不是说需要我们帮忙吗?什么事?不是让我别找你们麻烦吧?告诉你,不可能!这事没完。”
“不是,你想多啦!”滕克勤笑了笑,“其实这次请二位来主要是为了向坚强赔罪,向耳东表示谢意。抱歉跟你说谎了,我怕当时说了实话,二位不肯来。”
“还以为你这次来怎么着也会有个什么案子要耳东帮忙指点指点呢!”石坚强不甘心地说,还不忘顺带挖苦一下,“难道你手上就没什么难办的案子?千万别再抓错人了呀。”
滕克勤尴尬地笑了笑,“手上确实有一个难办的案子,不过不能跟你们说,违反纪律。”
“有什么好保密的,不就是海宁禅寺的监院被杀的案子吗?”陈耳东说,芥末沾的多了,他捏住鼻子缓解一下。
“哦,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你。”滕克勤摇摇头,笑了笑。
“郁州市才多大点地方啊?此事在坊间都已经传开了,但是当地报纸和电视台都没有报道,典型的欲盖弥彰嘛!”陈耳东说到一半才松开鼻子。
“实不相瞒,现在案件进展一筹莫展,没有任何线索。简直就是密室杀人事件的翻版。”
“哦,有意思。”陈耳东沉思道,“但是,密室杀人是有很多条件限制的,是在相对密闭的空间里的“不可能犯罪”,如果我记得没错,海宁禅寺的禅房虽然地处偏僻,是那种“禅房草木深”类型的,但是每间禅房都有两扇窗户,而且是可以里外自由开启的。门也是简易的木门,即使从里面关闭,从外面打开也不是难事。构不成密室嘛!即便查不到任何指纹和脚印,最多也只能勉强称之为广义的密室杀人。”陈耳东说。
“你说的没错,房间内还真是没发现指纹,也没有脚印。”
“有意思。”陈耳东说,“虽然我不知道你今天是不是为了想引起我的兴趣,才故意跟我这么多的,但是我还是要说:能不能带我一起玩?”
“我也去!”石坚强一口吐掉嘴里的螃蟹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