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家学堂的读书声同往日一般无二，朗诵文章的节奏与韵律令人心安。又一日接受顾老先生的教导，这和顾原先前这六年来所做的没有任何不同。
晌午各自回家用餐的路上，顾原跟到顾华的旁边，试探地问道：“先生，顾家界内有姓君的人么？”
昨日那自称君游的白衣少年说过，每一个看过那幅卷轴的人，他都会去寻找与关注。因此，顾原不由得想知道顾华老先生——那个曾经拥有这幅画的人——是否也曾见过那出尘的少年。
顾华有些惊讶地回头望了眼顾原，答道：“没有。”可他忽得又想起了什么，面色大变，似是气愤，又似是紧张，颤声问道：“他……来找过你了么？”
“嗯……君游他……”
“洛！君！游！”顾华突然大喝一声，抬头看向天空，如同对着一张看不见的脸大发雷霆之怒，继而以急促快速的语调，那颤抖的嘴唇念叨着，“这……这妖孽，既然……又出现了么。”
“先生……”
“顾原！”老先生对着他的弟子严肃地说道，“但凡是那个妖孽，那个——洛君游所讲的话，便连一句一字也不能相信！他口中所说的都是弥天大谎，是叫人一辈子追悔莫及的！”
顾华不知道洛君游会去寻找每个拿到那幅画的人，不然他是死也不会将那幅画卷交给顾原的。在他看来，有些秘密便该老死在心中，并随着冰冷的驱壳一起入土。有些念头从一开始便不该出现，所有导致灾难的因都该由他——这个他自认为的打开恶鬼的封印的人——掐灭在摇篮之中。
顾华情绪激动，须发随着身子的颤抖而不断抖动，再无老先生平日中波澜不惊的样子。顾原看着老先生的模样，却是不敢吱声，只得老老实实地站在一旁。可他心中却是不以为然，料想那如同仙王降临般的白衣身影怎会是妖鬼之流，虽然对老先生素来信赖且尊敬，顾原还是对君游抱有一份亲近的心理。
“他是妖怪，”顾华如是说，“是云雾凝结而成的妖孽。兴风作雨，为所欲为！”
“云雾凝结的妖怪？”顾原竟瞳光一闪，好奇又有些兴奋地问道。
“是的，那是一只云妖！天地间唯一的一只云妖……”顾华闭上双眼，回想古籍中的内容，语气严肃，“在两千年前的书籍中便有关于他的记载。不死不灭，容颜永驻，呼风唤雨，聚雾凝云……他是存在于传说中的妖魔，与我们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同！”
“可是……我觉得君游他更像传说中的神仙……”
“荒唐！”顾华打断，怒视着顾原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要被妖魔迷惑了心神！离他……远点！”
顾原诺诺应声，答应了顾华的要求，然而他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却也没人可以知道。是相信只见过惊艳一面的君游的形象，还是相信如今暂时失去理智的先生所描述的样子？顾原对君游怀着些警惕，却对先生的话语也有些存疑。
待冷静下来，顾华渐渐意识到是那幅画卷的存在，才让洛君游寻上了他的弟子。顾华有些懊悔，可是木已成舟，收不收回画卷也便无所谓了。在往后的日子中顾华再也没有重新读起那册山海经，他死死地压制住了曾经他对于大海的，那份和顾原一样的向往。
转身与顾原分开，顾华在阡陌中缓缓地走着。他苍老的眸子低垂着，如同在咀嚼往事的苦涩。忽然他听闻身后传来一声轻笑，而那笑声带着些不以为然的情绪。顾华转过头，可身后空无一人。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天空——那碧蓝的天空中飘浮着无数的云彩，而那云彩翻涌，在天井上方的天空中伸展漫延，直至天井的外边。
“我所经历的痛苦，决不能让我的弟子再次品尝……”
又是你么，洛君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