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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里很多同学的床头还亮着台灯。周六晚上熬夜攻书己成为大家的习惯。谁都知道读书是件苦差事,可就不明白到底苦在哪里?因为身心被受煎熬,所以每个同学都练就了一身本领,摸索适合自己的读书方法。而我,每个周六晚上集中找各门功课的难点复习,坚持不把问题留到下一周,以免问题越积越多。因叶老师褒赞,我对数学科的学习更加卖力,效果更好,几乎己难遇到解不了的习题了。上了床,打开床头灯,翻看几本书,最后拿起英语书,翻看单词,看着那些挠人的豆芽丝,像催眠曲似的,不觉睡了过去。
我记挂着干柴复学的事,便一早乘车回到镇上,先到楼书体茶店,让老板娘托人通知干柴中午在茶店见面。吩咐妥当之后,自己便往家里赶,顺便看望父母。
父亲见我回来,惊讶便问道:还没有到月底,怎么就回家来?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忙解释道:不是要伙食费,因要通知同学复学,就回来了。
父亲道:既是回来了,也可带伙食费回去。就一个多月时间,放寒假再回来,省得浪费路费。
我见父亲如此说,知道家里尚有余钱,便道:这样最好,现在学习很紧张,少一趟回来也好。
父亲道:你自己要认真听课读书。父母不识字,说不上话,全靠你自己,自己要学会自我管理,省得家庭悬望。
我笑道:不劳父母操心的。孩儿懂的。
父亲咳嗽道:我年迈多病,盼望你有出息,不知能不能看到这一天。
我一听父亲如此说,心中不免悲痛,连忙道:父亲不要过于悲观,孩儿明白的。
母亲回到家中,见我在家中,便道:不知道老五回来,家里什么菜都没有。
父亲道:去集墟买点青菜吧,有鱼也可买一点。
我道:父母别费心了。我吃杂鱼酱就成了。
母亲道:你等着,我去买点,你父亲也要吃的。
我道:母亲若要去,就买给父亲吃吧。我就吃杂鱼酱,久不吃了嘴馋。我走进厨房,揭开锅,看到一锅稀饭。
稀饭是本地的特色。清晨,母亲会早早起来放米下锅,煮好一锅饭。大家在太阳出来之前,都会吃好早餐,带饭就着萝卜干出远门干活,很晚才回家。稀饭是一种熟米饭,很清口香甜,用萝卜干下饭最香。熟米是本地的传统工艺,把晒干脱粒的稻谷煮过晒干再碾成米,这种米金黄肥美,又不易消化,很耐饿。
我舀一海碗熟米饭,先吸口饭水解渴,再用双筷把饭粒派到碗里,再夹一块鱼酱就着咀嚼,举着碗边吃边走出厨房,对父母道:今天的熟米饭真香。
母亲道:这是早造米,当然很香了,如是新米,就没有这个口感。
父亲见我喜欢,也就不强调去买菜了。我自己却也很满足,因为我尽量减少家庭负担,让父亲能留点钱买药吃,把病治好。
正要出门,大嘴婆走进院子,冲着父母道:老五回来正好了,上回说的那门亲,人家姑娘也答应了,约过来见一下吧?
父亲道:老五马上要回学校了,也不急这一时三刻的。
大嘴婆道:你们不急这一时三刻,以后老五打光棍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母亲道:老五不是还在上学吗,如果有心就等他考了再说。
大嘴婆道:给你们这家人做媒真是最麻烦的。看老五那个样子,有个人喜欢就应该谢天谢地了,还这么推三阻四,真好笑。
母亲道:也要孩子愿意才行!
我看大嘴婆每次见到我,都鼓噪托媒拉亲,已经很厌烦了,又听她出言不逊,未免冒出无名火。但想她是长辈,只是敢怒不敢言。便对父母道:我回学校了。
别过父母,也不理大嘴婆说三道四,直出了村口,一会便来了镇街。走近镇上茶店,望见干柴向我招手。
我快步过去,握住干柴的手道:你怎么跑海去了?
干柴道:跑海虽是下策,但还很开心。
我道:掉到海里怎么办?
干柴笑道:看你说的,谁见到船在海上突然沉的。你又不是不懂海。
我看干柴一笑,露出一排白牙,更显得一张脸的黑漆,便打趣道:你才跑海几天,就变成包公了,黑的像木炭一样!
干柴道:我是被奸人所害,有什么办法,我们是百姓子,贱命无助,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只有认命了。
我对干柴道:肖老师让你回学校复学,我特意赶回来把消息带给你,别跟我说不字!
干柴苦笑道:承你美意,这个“不”不得不说,因为我实在去不行了。
我马上收住笑脸道:为什么去不成?
干柴小声道:父母已经为我定亲了。
我道:这不简单?退了亲不就了了!
干柴摇头道:你说的好轻快!你知道我家男丁几个?
我道:几个就几个,这个和上学有什么关系?
干柴道:五个男丁,你知道要花多少钱才能够打发成家立业?
我道:你应该明白,穷则思变,你能够冲刺高考,为什么要放弃?
干柴道:算了,你现在读书忙,你认我这个同学就得了。我命不在我而在天,你也别说了,我就是一个海上打渔人。
我道:过去的事,你我听天由命,现在呢,天从人愿,你如不听我劝,将来后悔莫及。
干柴道:我也想回学校,但父母为我托媒订亲,送了彩礼,我再回学校,以后如何退亲?退亲了,彩礼怎么办?
茶店的树荫成了赶集的人们的栖息宝地,站立的人汗流夹背。我们也不十分计较。
干柴道:你看他们,体力劳动,也不见得比有什么缺憾。我跑海,一个流水也能攒百把元,几年就把彩礼赚回来了,白得一个老婆跟一辈子,你说谁合算?
我一时无言以对。
老板娘过来添茶,故意骚首弄姿,把我们羞得无动自容。
身材写着年轮的老板娘道:你们老说废话。颖哥上学说上学好,可以理解,因为不上学意味着前途未卜。干柴跑海,难说有什么不好,因为人无非求个温饱。跑海有吃有喝,还求什么学。
我对老板娘小市民的狭隘经验论非常反感,道:能读书的家庭不多了,你还这样说,是不是想别人也像你和楼书体一样,初中都不读完?真不安好心。
干柴道:别说她不安好心。她知道我跑海比她们的茶店赚钱多,认为我选对了业。
我道:俗话说,富于生意贵于书,不选学业,跑海打工,说什么选对业?
干柴道:我暂时不能去学校,我走了,船要点人数才能够出海。如真要不干了,需要跟船主说明,等他请到人,我才能走人。
我道:这样需要多久?
干柴道:可能两个流水。我道:那这个学期都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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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几个同学在茉莉轩亭见面,说起干柴的事,都感到惋惜。
鲜鲛道:干柴家庭也不太好,退学后心灰意冷,又订了亲,肯定不会复学了。
楼丽道:我们农村儿女真命苦。
我道:别自怨自艾了,努力点,争取考上学校去吧。
大家听了,都喊着努力努力,一起击掌共勉。
田春道:我和楼丽的情况差不多,成绩提升不明显。
我道:时间紧张,补习功课还要认真分析自己的情况,安排好学习时间。这个学期可以平均分配时间用功。下学期就要改变方法了。如自己有把握的科要更细心学好,保证拿高分,最差的科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可以少花点时间。
田春道:我的数理化还过得去,语外政三门却总是学不明白,真急死人了。
楼丽道:我也是最怕英语了。天天早起记,晚上睡觉前记,还是记不住。
田春道:我们发音不准,没有办法记。
我道:我也是受这个英语科折磨得死去活来。
鲜鲛道:谁不是这样?我其他科都不好。暑期将好好自习一下,不然赶不上。
我道:文科的难科是数学英语,其他就是死记硬背,只要有毅力,一定能够赶上。
晚自习,我正在做历史练习题,肖老师走近前道:干柴通知到了吗?怎么没有来呢?
我忙站起来道:他跑海,这个工作需要点人头,所以他要跟船主说好找人替才能回校。
肖老师道:哦。你的历史课学习有什么问题没有?
我想了想道:暂时没有。
肖老师道:注意变法、革新、维新等敏感历史知识点,名词解释、简答题、论述题都会出的。
在县中,历史科是最易学的功课。主要是肖老师已经作了大量的工作,编写大量的习题,包括填空、名词解释、简答题、论述题等,含概了所有的知识点,而且重点、要点一目了然。我在县中两年补习,这门功课花时间并不多,但成绩比较稳定。肖老师又是班主任,与大家见面时间更多,无形中把压力变成了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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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朵的同桌刚坐到位置上,便回过头对我说:我叫许如云,认识一下。
我冲她点头一笑,算是打招呼。看上去她年龄与我一样,面庞白晳,眉清目秀,长长的秀发散披胸前。
许如云又道:听叶老师说你数学很厉害,没有不会解的题,是不是?
我目光避开她双眸,小声道:不是。
许如云笑道:我也觉得不会的,真的骗我了。
我并不十分介意她说什么,继续看我的书。许如云又冲着我道:我看你是从农村来的,呆头呆脑,那会像叶老师说的那样。说完,她又对阿朵道:你说我说对不?只见阿朵道:也许是他谦虚。许如云道:切。我看不像。阿朵道:不说话了,免得影响别人自修。
我暗骂道:这个妖女,我又没有得罪她,这样损我干吗?
此时,一个从未见过的老师径直往许如云这里走来,笑道:小云,怎么样,能习惯不?
许如云道:还好,谢谢白校长。许如云向我努努嘴,道:叶老师说他数学好,我看不像,怎么办?
白校长道:没有关系,我让叶老师多指点你吧。
白校长转身对我道:这位同学好。
我忙站起身道:老师晚上好。
白校长道:同学之间要团结友爱,互助互谅,知道吗?
我道:明白。
白校长道:前排这位云同学如有问题请教你,请认真解答,好吗?
我猛地点了几下头,见她面带怒容站在面前,居高临下,吓得我颤颤惊惊,大气都不敢出。
许如云转身冲着我道:校长说了,你以后不要不理我。
躺在床上,自己想着刚才一幕,不免有些气闷。没来由的被奚落一顿,盛气凌人,自己还要唯唯诺诺,俯首贴耳百般听从。真不知道这个与严冬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小妖女什么来头。但见她衣着华丽,外表靓丽,面若桃花,气指颐使,只怕又是严酷严冬之流,惹不起又躲不起,该当如何?心中烦恼焦躁,一夜胡思乱想,竟然翻来复去,难以入眠。
果然连续几天晚自习,许如云都有问题问我,我很认真地跟她解释,指出解题的思路,她听着点头,似懂非懂,弄得我浪费了很多时间。我嘴巴不说,心里恨得直咬牙。我暗祈祷,饶了我吧,这个我玩不起。但这个小妖女却不理会,行为、言语霸道,不容置疑,让人如坐针毡。阿朵回头见我如此窘态,也不免窃笑。
课间休息时,同学们成群结队交头接耳,闲聊解闷。我起身准备出门到走廊上透透气。
许如云叫住我道:我请你喝汽水,如何?
我惊异地看着她道:我不渴。
许如云道:不渴就喝着玩呗。
我道:我不要。
许如云道:我看你是怕人见到你和女同学走在一起?
我道:不是这样说的。
我对喝汽水虽神往,但心中却坚持说不。我把心一横,决定坚决不理她,不太把她当一回事。可转念一想,自己是农民的儿子,没钱没势,说话象放屁,象干柴一样得罪了人连读书的资格都被取消,自己使性子恐怕得不到好果子吃。
阿朵道: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一问你,能帮我吗?
我看她还比较真城善良,不像许如云那样恶作剧,便道:说啊,客什么气?
阿朵道:我天天听你老是朗诵语文,很少背英语单词,为什么?
我想,这小姑娘怎么关心这个来了?便道:都读吧,只是早读朗诵文章来精神一点而己。
阿朵道:可能是兴趣问题,语文我就不喜欢读,但英语单词我一背就记得很牢。
我道:我讨厌英语,如不是高考记分,谁去碰这个洋垃圾!
阿朵道:说的是。
许如云听着便道:你看你,村儿就说农村话。是你自己笨,学不会!
我听了只无可奈何。面对一个刁蛮公主,沉默是金。我用鄙视的眼神瞄她。
她道:怎么,不服气?
我冷冷道:你牛,以后别问我!
许如云道:喔?
我恶狠狠瞪她一下。
许如云道:你牛,就别回答我!
我听了,知道她什么事都能做出来,便不作声。
课间休息,我和几个镇中的同学在走廊上闲扯。田春和楼丽走上楼,径直向我走来。
田春把信递给我,没好气道:李飞给你的信。
我接过信,心中顿喜,正想撕开来看,又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妥。便塞进裤袋里。
田春道:你怎么不看?
我道:不急,也没什么好看的。
田春道:平时等得望眼欲穿,现在怎么心如止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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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飞的来信,又勾起了我的记忆。在我的印象里,李飞是我们镇中的花魁,无与伦比的秀女,曾经使我这个情窦初开少年心往神驰。同学们都认为我们能够考上,以后有发展机会,便都撺掇着二人接近培养感情。没有想到那次在镇上喝酒,田春无意中在沙发上照顾我,让她误会,之后二人生分。加上我又没有被录取,顺势放弃了。
晚自习后回到宿舍,我迫不急待地爬上床,打开床头灯,从口袋中掏出书信,撕开来看。信被折成了一只小飞鸽,我小心翼翼地展开,对着灯光看,规规矩矩的钢笔字写道:颖哥如晤。首先向你问好。我到学校后便参加一个月的军训,然后回学校上课,时间紧的连给同学们写信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你知道,写信是需要静下心来才行的。
我一边看一边想,李飞对我还算客气,看来时间是可以消除心中的阴霾的。眼睛又回到信上:今天周末,正好静下心来,想着还欠你一个问候,便提了笔。想起过去同学时光,虽交往不多,但我们惺惺相惜,互相鼓励,种下玫瑰香。现在你去从教,我也很替你高兴,只是你成绩那么好,不考学甚是可惜。
我看到此处,才想起这是李飞给我写的第一封信,还不知道我已脱了教籍,重投补习队伍。不过,看到自己心仪的美女关心,心上暖意隆隆,眼泪汪汪溢出。我用手擦干泪水,又看:我到学校后,才知道外面的世界,也感觉我们小地方的人有机会读书多少幸运。学校发的服装穿在身上,更充满了骄傲和自豪。
我才注意到信里还夹着一张照片。一身戎装的李飞更觉英气扑人。真太羡慕她了。看完了李飞的信,不禁闭上双眼,只觉脑海中她英姿像电影屏幕一样映射流动。
心中狂喜之余,竟一时冲动要动笔回信。拿起笔来,转念又想,自己艰难补习,前途未卜,有什么心情叙旧,有什么资格谈情,有什么资本说爱?不免又心灰意冷。
进入秋冬季节,台风渐渐频繁出现。下半夜,狂风带雨打窗户上。我连忙起身收拾窗台上的书籍。我把李飞的信小心翼翼地在书本里。我看到宿舍里许多同学被风雨闹醒过来,纷纷收拾书籍,一个同学的笔盒掉在地板上,发出哗啦的声响。我见无法入睡,便拿起书本来看。
鲜鲛突然走到床边:这样用功啊?
我对鲜鲛道:台风把房屋打的叮当响,生怕要倒蹋似的,睡不了啊。
鲜鲛道:我看不台风,是情风吧。
我道:有什么情?
鲜鲛道:别装了,看田春把信交给你的一刹那间的醋意,就已经明白了。
我道:你们真是的,一个村儿,能够被人看上,真是天方夜谭了。
鲜鲛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在睡一个回头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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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的真快,转眼己到了期末考试时间。
这天早上,肖老师陪监考老师走进课室。
肖老师大声对大家道:这次期末考试与往年不同,是一次全区性的摸底考试,所以各科的试卷都是按照高考题型拟题的。这次期末考试如此受到全区的重视,因为这是一次高考的预演。因此我希望大家要认真应考,把自己的真实水平考出来。我会在阅卷后为大家的认真点评,帮助大家做好最后冲刺准备。
最后一科地理考试交卷时,肖老师已经来到课室门口等候。监考老师站立在讲台前道:时间到,现在交卷。
此时我早己做完试题,检查了几遍,发现没有什么错漏,便起身交卷。
肖老师也走到讲台前道:大家交卷后暂时留在座位坐好,我把放假的一些事情宣布一下。
监考老师收完卷走后,肖老师向大家宣布道:放假前有几件事需要大家配合,一是明天上午在学校卫生区搞清洁工作,二是明天下午开一次班会和试卷分析会。后天放假,希望大家回家后,要对照各科分析,充分利用假期时间复习。下学期,安排以应试为主的各类考题练习。
三天考试结束了,我和大家一样解放了紧绷的神经,松了一口气。
田春、楼丽两个人来到我们课室。
田春对我道:你要不要回家?
我道:不回了,就几天时间,浪费路费干嘛。
田春道:也好。反正要等几天改卷评卷后才放假,不如就去吃个饭。
我道:我感觉不好意思,本来麻烦她了,还去蹭她的饭。
田春看看黑猪和石板。
石板道:我没有时间了,村里搞庙会,要回去应景。
黑猪道:我也去不了,家里有事。
楼丽笑道:就知道你们上不了台面。谁要编理由,都有几篓筐。
我对田春道:铁铲和鲜鲛一交卷就跑了,他们也这样,就算了吧。
许如云走过来,冲我道:我有时间啊,我陪你去。
田春和楼丽都不愣住了,转头看我。
这个小妖女不知是那路神仙,这么有恃无恐,对人如此无理。
我大声对许如云道:没有你的事,别瞎捣乱。
许如云还是嬉皮笑脸地冲我道:颖哥平时不理我们,原来是有人看住了。我看看,是怎么样的美人?
许如云转脸往田春身上打量。
田春怒道:你今天没有吃药就出来吧!
许如云道:谁家呢,我不能去?
楼丽对着许如云道:我们同学的事,你插什么杠!
许如云笑笑,冲着我做个鬼脸,扬长而去。
我对田春道:你知道的,这些人都被权势熏坏了头脑。别去计较。
田春道:我才懒得里她,神经病一个。
我道:算了吧,也别去麻烦连姐和你了。明天在校园打扫卫生,评完试卷,就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