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得道人一副神神叨叨的模样,王野心中难免疑惑,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王野清楚这道人虽是一副三清弟子的装扮,其实多少有些名不副实。
此人一不售符录解灾,二不持麻幡算命,反倒每临崇山峻岭或者奔腾大河之处,才如同账房先生般默声计量着什么,行为举止,着实是令人费解。
初时王野也不欲多问,他虽与这道人结伴同行,关系却有些不明不白,不是他不想亲近,而是那道人整日里冷着一张清瘦长脸,寡言少语,久而久之,王野也懒得再讨教什么。
不过道人虽然在言语上冷淡王野,却从未在生活上亏欠过他,平日里至少是吃有食穿有衣,经常还下趟馆子打打牙祭,偶尔还会做上两件新衣服用作换洗。
道人如此冷热不明的怪异行径,让王野相当摸不着头脑。
他有心不想打着秋风混吃混喝,可那道人又专挑山川险峻处行进,要不就是偏僻村落,总之甚少逗留在大型城镇,这也让意图找份生计落脚的王野莫可奈何,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道人身后,做个眼观山川耳闻惊水的小跟班。
只是这一日,二人行至湘西一处断崖,道人例行观察山川形势后,似是一无所获,便也不取出随身小册子描画,反倒是一回头,罕见的对王野打了声招呼。
“你看此地如何?”
这话问的突兀至极,正有模有样欣赏山景的王野一愣,脱口而出道:“什么如何?”
“埋死人如何?”道人一脸冷峻。
王野心中一突,他下意识就道:“不好!”
道人嘴角勾勒出意味深长的弧度,又道:“因何不好?!”
王野嘴里发苦,心道因为此地除了你就只有我,所以不好,除非你是打算埋了自己。
不过他当然不会这么直言,而是快速转动脑筋,嘴上含糊着说道:“此地……此地沟沟坎坎,草长不高……树也不直……又是……又是……你还是直接说你待怎地吧?!”
王野只是个年及十八的少年人,期艾半天也说不出子丑寅卯,心中又急又怒,骨子里的浑劲发作,一梗脖子索性直言相问。
这话一出口,王野心中就盘算起来,这道人胆敢生了坏主意,那他只有拳脚相向,哪怕实力不如对方,可想要放倒自己,说不得也要让他扒下层皮!
王野心中打定这般主意,不料想那道人却是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此地山势阻断,地龙有头无身,乱石矗立,形象驳杂,只看植物尚且难以生长,何况埋人,确实是不好。”
王野鼓动起的气势一泄,他实在有些乱无头绪,这道人东一榔头西一斧子的谈话方式过于随意,弄的王野不知该继续怒目相视还是把手言欢,左右都拿不定,王野只好沉默着不说话,只看那道人下一步举动。
谁知那道人也沉默起来,负手临崖,望着山下林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野以前盼着道人开口,此时却无比的怀念那个闷头观山时的他,最起码那个时候自己不需要如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就在王野快要按耐不住,主动开口的时候,那道人忽然转身道:“我的时间不多了,你是否愿意接过我的衣钵,做我的徒弟?”
王野闻言又是一愣,这才回过味来,这是要死的节奏?敢情还真是埋他自己,倒是自己理解错了。
不过做他的徒弟么,王野心中又是一紧,当下干笑道:“我这个……暂时还没有做道士的打算,不过你放心,我什么时候了无牵挂了,想要投入道门,肯定是跟你修行。”
道人摇了摇头,笑道:“并不是做道士。”
这下便做实了王野之前的观察,此人果然是假扮道士,心思转了转,王野才道:“不做道士,那是做啥?”
“阴阳五行,生死求财。自古山川起龙脉,龙脉蕴风水,风水成吉地,吉地葬墓穴,墓**有棺,做我的徒弟,便是为那升棺,发财。”
王野听懂了,道人一套一套的,说白了不就是盗墓嘛,只是盗墓这事还要拜师学?聚集几十上百号人,一人拎把铁锹,啥墓挖不穿,这有啥可学的。
王野心中不以为然,不过只要不是当和尚道士,他也就无所谓,吃哪碗饭不是吃?而且这一路见闻的众多蝇营狗苟,也让他多了份领悟,相比活人,与死人打交道或许更简单直接些。
而且最关键的,王野不愿意去承受拒绝之后可能会发生的后果,道人如此直言不讳的亮明身份,多少也传达了一个潜在威胁的意思,涉及身家性命,又不是什么接受不了的事儿,王野可不想冒险。
如此一来,俩人一个有心收徒,一个无意拒绝,当下就在这断崖之上,以枯草作纸,干枝作香,以天地山川为证,举行拜师仪式,三跪九拜之后,王野便正式成了那道人的徒弟,而在这时,他才知晓了尊师名讳。
那道人,姓张,名易阳,江湖有诃号,唤作铁钩子,又为行走方便,自称为搬山道人。
即确立了师徒名分,铁钩子对王野便不再冷脸相对,当然也不至于嘘寒问暖,只是每日言传身教,指点风水秘术,训示阴阳理论,行走坐卧间,也尽了师父本份。
王野自是诚心求教,尤其是真正了解所谓盗墓远不是人手一把铁锹使劲挖这么简单之后,乍舌之余,更是勤勉慎微,除了学习技艺,每日都尽心侍奉铁钩子左右,端茶递水,铺床叠被,无不细微不至。
就这么,一个毫不藏私的倾囊相授,另一个挖空心思的刻苦学习,中间又兼无数次下地倒斗升棺的实战教学,没到六七年时间,王野便掌握了一身观山势定葬穴继而升棺发财的倒斗本事。
终于有一天,已在北方绿林闯出不小名头的王野得着铁钩子一封书信,让他带上人手,迅速赶至湘西某处。
师尊有命,王野自是没二话,立刻点齐六七个忠心义气的兄弟,星夜兼程赶了过去。
那日的具体时间,他也记不清楚了,大概是一九三五年前后,因为没过两三年,就传来了卢沟桥事变的消息。
而此一去的王野,也绝想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竟是那么的离奇古怪,中间的一些事情,简直令已是身经百墓的他感到匪夷所思的地步,而之后最直接的影响,更让他的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