蔷薇垂首盯着他手掌半晌,掌纹交错,掌心覆着薄硬的茧。
她忽得耳鸣起来,眼前也跟着模糊,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来想去握他的手。可下一刻,她便被劲力一扯,双手被人反剪到身后,膝盖直直砸在地面上。
高修坐在床沿上,单手制住她,只要手上再狠写力气,她那骨架也就该折了。
可他却没有,显是见惯此中情状,脸上几分疲惫,几分厌烦,开口问她:
“说吧,又是哪里派来杀我的?西王府?东王府?”
见她并不回答,他手上力道便又重了几分。
蔷薇弱质女流,未习拳脚,哪受得了这样的疼法?
手臂上实在挨痛,忍不住呻吟,大叫一声:
“疼!”她吸了口气,“疼疼疼疼疼!好端端地干嘛杀你!你快松开我罢!”
高修听了好笑,心想世上几时又有了这样的杀手了。
他摇了摇头,手上劲力松了松:“回去告诉你们主子,请他安心,省省心思,我时日无多,时候到了,自然也就死了。”
他一手撇开她,虽不见使什么气力,却就地将她推得半丈之远。
“门就在脚边,怎么进来怎么出去。”他说完了这话,便重重躺下,不再管她了。
蔷薇堆在地上想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原来他竟把自己当成杀手了,她转了转刚才被他捏疼的手腕,慢吞吞地问道:
“为什么说‘又是哪里派来杀我’?难道经常有人来杀你吗?”
屋内寂静,一如竹影。
见他没回答,蔷薇便双手撑地自己爬了起来,“我不是杀手,我也不是来杀你的。我是大夫,你若是生病了的话,我可以给你治病啊。”
蔷薇靠近床边,又叫了他几声,床上的人却依然没有响动。她便大着胆子上前查看情况,弯下腰去晃了晃他的手臂,只见高修双目紧闭,无知无觉,却好似死去了一般。
蔷薇心下大惊,赶忙坐下拉开衣袖去号他的脉,一触碰到他肌肤更是骇然,他浑身上下皮肉滚烫滚烫,早已超出正常人体温。蔷薇强稳心神,上上下下摸了一遍,只感脉来急速,节律不齐,忽快忽慢,或有或无,按之已成无神之脉。
‘怎么......怎么这样了?他刚刚不是还和我说话呢?’
她惶惶无措,心无所依,几乎都忘记了自己是个生死见惯的大夫。药箱不在手边,却从身上乱摸出针包来,赶忙扯开他的衣服,脑中快速转着,下针时手也直抖,险险找不准穴位,如此施了三十几针,脉象才稍稍平稳了些,人却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蔷薇思索片刻,跪在地上,拿出三棱针来在他指尖施针,立时血色如墨激涌,看来淤血阻络日久。她眉头拧得愈发紧了起来,又抓起他右手依样布针,如此调理了许久,再摸脉象,才终见平稳了些。
蔷薇只觉自己也跟着鬼门关外走了一遭,膝盖也跪得生疼,长长出了口气,转过身来贴着小床坐下,地上有些凉,她却浑然不觉。
就这么坐着歇了一会儿,脑中止不住回晃:他病入经络,脉形散乱,已成雀啄之相,显是脾肾衰败所致,怎么会这样呢?这三年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竟身染沉疴流落于此?我该如何救他呢?
她一边想着,忍不住连连叹气。她学医日久,自然知晓雀啄脉乃七绝脉之一,医术最精的师姐苏绸曾明言不治此种脉象的病人,她所学比之师姐尚且不及,该如何下手这不治之症呢?
蔷薇苦思冥想不得其解,止不住连连叹气。细细琢磨了一番,又回手去摸他脉息,她侧身背靠着小床,两指搭在他手腕上,此时只听他脉象维稳,与常人无异,体温也褪去了些,不再热得灼人,但这脉数之中似还是有哪里不同寻常,她如此把了良久,依然不得晓此中关节。
最引以为傲的医术却在最珍视的人身上无能为力,蔷薇只觉无比挫败,忍不住地‘啪’一拍自己脑门:
“哎呀!怎么就是摸不出来!”
手捂住眼睛,头往身后床上一砸,手臂在胸前一抱,喃喃自语:
“雀啄之脉,雀啄之脉......”
她兀自想着,眼珠一转,却见床上昏睡之人不知何时已然睁开双眼,此时正盯着她瞧。
“啊!你醒了!”
蔷薇大喜过望,因为是仰着,起来得急了,还闪到了脖子。
她揉揉脖子,自然而然地伸手在他额上试了试温度。
“很好,热退下去了。你觉得好些了么?”
‘觉得好些了么?’
她没想过,有一天她也会这样问他。
高修没应声,好半天,调匀气息,开口却问:“你如何还不离开?”
“啊?”蔷薇万没想到他先说这话,“我!这,这让我往哪儿走啊?深更半夜小山包,路上只有乌鸦叫,连个人影都见不着,我自己一个人不敢走。再说了!我刚刚可还救了你呢!卸磨杀驴也没你这么快吧?”
蔷薇一本正经地胡扯一通,想逗他开心开心,可却并不奏效。
高修劫后余生,只觉周身瘫软无力,他眉头皱着,瞄了瞄右手食指上依然悬着的金针,蔷薇‘哎呀’一声,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然连针都忘了拔!忙抢上前一步将针捏了起来,他指尖随即有血珠一颗颗冒出来,颜色却已恢复正常。
蔷薇一手将金针收好,一手捏着他的食指将淤血控净,嘴上赶忙解释:
“我平时不是这样!其实我非常优秀的大夫。就是你刚刚,你病发的太突然了,我,我当时真是吓了一跳。”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回想起那情景来,只怕心有余悸。
所谓关心则乱,这倒下的若是个与己无关的人,她是否便依然镇定如常?
高修心中却早已认定只怕这是个三脚猫大夫,初出茅庐手忙脚乱。
然而面前这小姑娘出手救了自己却是实情,更别提他将人家错认为杀手,还动手冒犯了人。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可面上却不露分毫。他撑直身体坐了起来,蔷薇伸手去扶,却被他不着痕迹地躲开,也不道谢,仍是冷心冷面:
“那你就在这屋里歇上一夜吧,天亮离开。”他摇晃着站直身体便要走出去,蔷薇见状忙跑上前伸手一拦:
“你上哪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