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倒转,开场两个时辰之前,妆已画好,沈佩佩仰面躺在床上。近日不知为何,吴县总是阴雨绵绵,少有晴天。屋内阴冷潮湿,墙角处甚至长起了绿绿的小青苔,沈佩佩也因此犯了风湿,膝盖处疼痛难忍,便擦了风油精躺在床上睡觉,咕哝着又要下雨了,顾班长来敲过几次门,免得他们担心,她只说在房间内化妆,死活不开门。难得昨天“拨开阴云见日月”,阳光明媚,天气竟然极好,周嫂贤惠,趁机将房间里面的被子抱了出去,晾在竹竿上晒了一天,除却了棉被的潮气,满满的都是阳光的味道,闻着舒服极了,沈佩佩翻了个身,竟然打起了瞌睡。突然,迷迷糊糊之间,沈佩佩好像听见了“咚咚”的声音,像是有人在敲门,但是声音又很小。“咚咚”,又响了第二次,沈佩佩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便爬了起来,只见置于窗边上的一支眉笔掉了,答吧一声,她望向窗户一边,窗纸轻轻地抖动了几下,好像,有人在敲窗户!沈佩佩警觉起来,难道那些东西已经追到这里来了么?
这房外有一个小花园,吴县人总喜欢在园林里面种点花草,顾班长也不例外,派人从其他地方移植了一些植物,除了园内有一棵玉兰树,自小便生长在这里,年龄恐怕比这房屋还大,从沈佩佩记事起,这棵树就像现在这么大,她小时候调皮,被顾班长罚关禁闭,每次都顺着这颗玉兰树爬下去,偷偷溜出去玩。几年前,顾班长曾担心会有小偷溜进来顺了东西,毕竟这屋里值钱的玩意不少,尤其是还摆放了几件价值连城的古董,便找了几个当地的木匠,带着锯子浩浩荡荡地,准备把树砍掉。沈佩佩在阁楼上看到了,提着裙子就从楼梯上冲下来,哭天抢地,抱着树犯浑,哭得跟个孟姜女似的,不准顾班长砍掉这棵树,顾班长又好气又好笑,无奈地摇摇头,便遣了工匠,再不提此事,只是叮嘱沈佩佩千万小心。
然而,谁也不会想到,这颗树对沈佩佩的意义远不止如此,如果不是靠这棵玉兰树,沈佩佩很难平平安安地活到现在这么大,但这个秘密,沈佩佩谁也不能告诉,即使告诉了别人,也没有人会相信。沈佩佩自小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事情,听见别人听不见的声音,也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感觉。因此,她一直深陷在未知的恐惧之中,尤其是那张时不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脸,有时候她觉得非常痛苦,尤其是母亲去世后,她便再也不能对任何人倾诉。十岁那年,母亲病逝,她哭了几天,眼睛像个桃子似的,又红又肿,后来却突然不哭了,跑到要药店去,趁新来的伙计没注意,从柜台里面偷拿了一小包砒霜,藏在自己的袖子里面,阴沉着回到戏院,托周嫂做好一碗桂花羹,兑好砒霜正准备喝下,突然从窗外传来一个女子唱歌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像极了她的母亲,沈佩佩难掩激动,推开窗户,察觉到那声音是从这颗玉兰树上传出来的,就趴在窗沿上听,慢慢地身体放松了,多年来的委屈涌上心头,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沈佩佩心想,一定是她母亲心疼她,变成鬼了也舍不得离去,便附在这颗玉兰树上,好日日陪伴她,于是就消了轻声的念头。说来也怪,自那以后,虽然异物时不时依旧会出现,但那张恐怖的脸,却再也没有困扰过她。
好多人都在劝她眼光放长远一点,说吴县这个地方太小,应该趁年轻出去闯荡一把,外面的天地如此宽广,凭她这般的天资,一定大有一番作为。然而对于那些请她唱戏的人,无论是谁,只要跨出吴县一步,沈佩佩毫无例外地都拒绝了,大家背地里笑她头发长见识短,这事传到她耳朵里,她也不予理会。
见窗户又响了一声,她掀开被子,穿上一双绣鞋,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雕花窗户,小声地喊了一句“谁啊”,片刻,窗户那边响起一个声音:“别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情况紧急,姑娘可否容我一避”,沈佩佩歪着脑袋想了想,这声音听起来文质彬彬的,像是一个读书人的声音,反正是人就对了,便松了一口气,鬼使神差地拉开了窗栓,轻轻推开窗户。
果不其然,那人坐在玉兰树上,一身青衫长袍,斜挎着一个帆布背包,相貌颇为俊秀,看起来并像不是学堂里的人。只是沈佩佩没想到昨日还未曾开放的玉兰树,只一日的阳光,满树洁白,花苞竟然全部开了。那人见沈佩佩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笑了笑,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啊,刚刚见这花好看,就顺手摘了,无意冒犯姑娘。”说着伸出手,将花递给她,沈佩佩自感无趣,被人家看穿了自己的心思不说,而且为一朵花就念念不忘,也显得她忒小气,那青年一直盯着沈佩佩,她有些不好意思,觉得血气上涌,脸颊红烫,还好本就画了一个大花脸,看不出脸红了,刚巧掩饰了尴尬之情,只是不敢去看他的眼睛,那人竟然笑了一下,沈佩佩觉得他的牙齿挺白的,觉得今日可真是见鬼了,连忙说“进来吧!有什么事情吗?”,想来他应该不是坏人,老是蹲在这树上,被人看到了难免会传出一些风言风语,身体侧偏,让出一条路,示意他进来。
那人右手撑着窗沿,从树上直接跳到了房内,这底下是木板铺就,平时走路不太注意动静就大,刚才竟然如此轻盈,声音比沈佩佩走路还要小声,沈佩佩暗暗觉得他一定是练过武功,“敢问姑娘可是姓沈,唤名佩佩。”那英俊青年开口问道。
“你不是本地人?”沈佩佩琢磨,她自小在此长大,唱戏也有三百场有余,除非从未出过门,否则怎么会有人不认识她?但她脑子转得极快,反正不知此人找自己是好是坏,还未等他回答,便一本正经地说“不是,你找她有什么急事吗?我可以帮你转告”
“感谢姑娘,但这事非得见本人不可。”见他收起了笑容,沈佩佩觉得恐怕不是表明身份,他不会说真正目的。
“那个,其实我就是你要找的沈佩佩,你有什么事,就请直说吧。”沈佩佩单刀直入。
那人左右扫视了房间一眼,看见床边框着一张海报,上面明明白白地画着一张大花脸,跟眼前这小姑娘一模一样,便信她所说,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黑漆木盒,让沈佩佩惊奇的是,那木盒上也竟然雕刻了玉兰花,四周用宝石镶嵌,开关处不知用什么封口,红得像朱砂一般耀眼。
“今天我来,是奉师傅之命,将这个盒子交给你。”说着把盒子递给了沈佩佩。
沈佩佩拿着这盒子,隐隐觉得有些不太舒服,指尖碰到这盒子边缘,竟然不自觉倒吸了一股寒气,眼前闪过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大概三十几岁,他的嘴角牵起一丝诡异的笑容,眉毛尖上长着一颗黑痣,眼睛像蜘蛛网一样,里面布满血丝,并且直勾勾地盯着她,离沈佩佩越来近,沈佩佩觉得自己就要被这眼睛吞没了,突然,肩膀被人重重一拍,那张脸霎时消失,她回过神来,身体一放松,手上拿着的木盒掉了下去,还好那人眼疾手快,在半空中接到,双手捧着,“还好没掉‘,他好像异常紧张这盒子。沈佩佩还未缓过神来,那青年瞧她脸色苍白,双眼无神,只呆呆地站在那里,便扶她走到床边休息。那人站在旁边,头低着看地,不知在思考什么东西,沈佩佩只觉得浑身乏力,靠在床沿无话可提。
少顷,沈佩佩神色复杂地望着他,有气无力地问道,“这黑漆盒子从何而来?”
“看来姑娘的确是我要寻找的人,这盒子是我千辛万苦寻到的,可以说是搭上了我半条命。想必不用我说,姑娘也知道这盒子对你的意义,细的方面现在我没有时间解释,等会儿追兵就到了,要是你想知道这盒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万望出手相救。总之,我的命,现在就交到沈姑娘手中了。”他瞧见木桌上还摆放了几件水果点心,撂下这句话后,竟然从容地在桌边坐下,不慌不忙地拿起一块精致地糕点,微笑着问她“都说‘碎锦’戏班的糕点一绝,这个我可以吃吗?”,沈佩佩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见他自顾自地吃得津津有味,不像是有性命之忧的人该有的模样。但转眼又觉得,刚刚他瞧见自己那般模样都面不改色,或许是知道了自己秘密,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看,他都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人。
也许这次就能知道那张脸到底是谁,也能搞清自己身体上藏着的秘密,自己真的是一个怪人吗?沈佩佩不想错失任何机会,挠了挠头,转过头去,一脸正经地对他说道:“好,这次我救你,要是被发现了,要死咱们就一起死,但是你欠我一个人情,等会儿一定要给我好好解释一下,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样的东西!”
“可以。”那青年吞了一口糕点,甚是真诚地望着沈佩佩,“对了,沈姑娘,这糕点哪里可以买得到?味道实在是太好了。”说着还竖起了大拇指,一脸享受,沈佩佩翻了一个白眼,有些佩服他,呛声到“您可真是临危不乱,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啊!还有心情吃东西,快想想我们待会怎么保命要紧吧!”
“现在,一切任凭姑娘做主。”沈佩佩大跌眼镜,觉得自己快要把一辈子的白眼都翻完了,眼前这个人就是个混球,只是长得斯斯文文罢了。
突然,沈佩佩灵机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