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好,天快黑了。”苏子笑看向盘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难道忘了?”
苏子笑看她的眼神颇具深意,盘子心里纳闷,今天是什么日子?突然,她激动道,“对了,今天是盘王节!”
“盘王节?”长诺奇怪道,“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说这种节日。”
盘子得意道,“我们瑶民世代与世隔绝,几千年来,很少接触外界,自然很少有人听说过我们的节日。盘王节最初是为了祭祀我们的始祖盘王而设的。”
每逢农历十月十六日这天,瑶民便汇聚一起,载歌载舞。到了今天,盘王节已经成为祭祀祖先,庆祝丰收的节日,而且青年男女还能借此机会以歌道情,寻觅佳偶。盘王节会持续三天,直到所有仪式完满的结束。
“你们的始祖难道是盘瓠?”长诺道。
“除了我们族民,几乎没有人知道始祖的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从我哥那听说的。很久之前,他还是个小孩的时候,跟着父王来过这里拜访一个老朋友。父王的那位朋友是我们妖族之人,名为盘瓠,他不过是一只劣等犬妖罢了,不知父王为何对他如此在乎。”
“他真身为犬是不错,可如果没有他,就没有我们瑶族。在我们心中,他就是神,不是妖。”
盘子瞪着长诺,长诺见她眉眼间的怒色,真正是一言不合就打翻小船的节奏,他只好看眼色不再说话。
三人出了门,在前往青石寨的路上,长诺一面察言观色,一面思索盘子的心思,想和她说话,却又怕哪句话不对再惹到了她。
快进入青石寨之时,只听寨子里琴鼓笙箫,歌声昂扬。
一边,几十人围绕篝火起舞,男女老少,手牵着手,脸上洋溢着无比满足的笑容;另一边,十几位壮汉排成队列,腰间挎一个长鼓,双手持棍,舞步灵活,手脚配合默契,时而气势恢宏,如千军万马咆哮奔腾,时而低吟浅诉,如清水流过修竹。
火光照亮大半个寨子,瑶民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谈笑的谈笑。景象热烈,淳朴安逸。
见盘子脸色好看一些,长诺才主动贴上去,“一会儿我们一起加入他们?但是我不会瑶族舞蹈,不如你就当个好师傅,收下我这个笨徒弟?”
盘子被他渴盼的清亮眼神逗得一笑,刚才的不愉快消散了几分,“这种舞很简单,你只要跟着他们跳就好了。但是,你看那边,那种长鼓舞就很难跳了。”
长诺看过去,眼前一亮,忽然,目光又看向盘子,半信半疑的问,“你会?”
盘子得意的点头,“我小时候背着娘偷偷进寨子学的。不能说精通,但是做你师父绝对没问题。”
“那我们进去。”长诺说着就拉起盘子的手,准备钻进人群。
苏子笑伸手挡在盘子身前,意味深长的说,“你真想就这样进去?”
盘子脚下一顿,头不自觉的扭向人群,心下挣扎起来。
人们把酒言欢,载歌载舞,然而这只是盘王节的开始,接下来的两天,人会更多,寨子里会更加热闹。
如果被瑶民们发现回到了这里,后果会怎样,她再清楚不过。
因为自己从小到大,不断的给瑶民带来灾难,早就被瑶民视为灾星。
说来,也不知为何,只要自己接触过、真心在乎过的人,不到两月就会莫名其妙的死去,死的方式也名目繁多——患上怪病,掉落山崖,在山中被野兽袭击,打水时掉到井里,做饭时火烧了房子...
已经重复发生过许多次的事情,用巧合是难以说清的。
找不到原因,瑶民就把自己看作桩桩命案的罪魁祸首,甚至后来,但凡瑶寨里因干旱庄家歉收,或者因连绵大雨河水泛滥导致的所有损失,都会或多或少算到自己头上。
这锅背得实在冤枉,盘子有时会怨天尤人的想。
但是...
从小到大,只要听见寨子中长鼓声响起,
她就会偷偷隔着院墙,蹲在墙根,小心翼翼的从墙缝往里看。
孩子的光脚丫,妇女头上亮眼的银首饰,族长那拴着铜铃的拐杖,挂满红绸的梁柱...
盘王节已经成为她童年记忆中最快乐的部分,无论瑶民多憎恨自己,无论娘亲警告她多少次不要靠近寨子。
无可奈何的,有些东西,生来就流淌在血液里,即使被千般误会,万般磨折,也难以消失。
苏子笑看见她微不可查、却越皱越紧的眉心,开口道,
“这种热闹的场合下,你若直接进去,我担心瑶民认出你来,到时我们要抽身离开就比较难了。”
盘子知道他的担忧,也理解自己如今的处境,但是,都到门前了,就这样离开,不是生生给自己留下遗憾吗,她不想一辈子都像罪人一样背离心心念念的家园。
苏子笑见她立在原地,没有退离的打算,于是继续道,“你知道瑶民最初为什么视你为不祥之人吗?”
“我娘说我刚出生那年,寨子里发了洪水,大家躲到山顶的山洞里,以为可以躲过一劫。没想到我的大哭引得山洞坍塌,几百人都死于非命,从此我便成为寨子里的灾星。娘说,这件事只是偶然,不该怪我,是他们太愚昧的错。”
“没错,可是你娘只说对了一半。如果山洞的坍塌只是巧合,那么长期以来重复发生的死亡,你在乎的人一个个死去,导致瑶民对你心怀恐惧,把所有天灾人祸归结于你身上,就远不是这么简单。难道你没有想过其中真正的原因?不要天真的以为那些事情只是意外。”
长诺听得一头雾水,看看盘子,见她一脸茫然的盯着苏子笑,于是看向苏子笑,“你在说什么呢?你是什么意思?”
“小花身怀一种奇怪的异术,一旦情绪波动太大,如过度悲伤或过度兴奋,便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祸。这是瑶民不敢接近她,惧怕,甚至厌恨她的根本原因。我想,这是因为与她出生时的异象有关。”
“什么异象?”
苏子笑倾身,手指附上盘子面颊上垂落的一缕白发,轻柔的拨向耳后,低头注视她那只绿色的眼眸,眼神温柔至极,嘴角露出浅浅笑意。忽而伸手一探,空中现出一面镜子,周身一团青光,雕刻数支青色翎羽。
“你出生时,你娘难产,在床上足足躺了一天一夜。昏迷之际,床上的鲜血变成大片白色玉莲,而后金光乍现,伴着你的第一声啼哭,风云奔涌,惊雷不止,直到一盏巨大的金色莲花从天而降,注入你的右眼,金光散去,白莲隐退,天地才归于宁静。我后来才从师父口中得知,这抹绿色,是五茎莲花深藏于你体内的标志。”
他把手中的镜子递到她面前,“这是我师父的青翎镜。你一看便知。”
镜中,一只绿色的眸子幽幽闪着光,渐渐变得浓黑,深邃,辽阔,像一片广袤的宇宙,盘子在自己的眼中迷失了自己,像一只横冲直撞的苍蝇,一股深沉的力量紧紧拽着她的意识往深渊深处沉落。
刹那,犹如久旱逢春,寒冬骤暖,一朵华光璀璨的金莲从深渊最深处绽放,升空,放大在眼中,诡异的是,大团绿色的光芒环绕金莲缥缈升腾,然后扩散,逐渐驱散这片浓稠的黑暗。
“这是...”盘子看见镜中苍白的女孩睁着惶恐无措的眼睛,嘴巴张成震惊的弧度。
“佛祖圣物五茎莲花...然而这只是五朵金莲中的一朵,它一直深藏在你的眼中。”
在盘子无比诧异的目光下,苏子笑淡然的语气仿佛这件事在他眼中极为平常。
是太平常了,五茎莲花是佛祖至圣至洁之物,是宇宙混沌初开之时与盘古开天地劈乾坤的大斧其其诞生的圣物,神力无穷,佛印加持,仙魔人鬼畜五界任何人都无法企及,更无一物可与之比拟,它是无与伦比的佛家之物,世间唯有心性至纯至洁的神尚可仰息,窥其真美。
苏子笑自叹,“我虽然是仙身,但尘缘牵绊太深,早以无资格窥视这等圣物,更不能奢望拥有它。而你,却是与众生不同的。”
随后,苏子笑伸手在青翎镜中一点,一株五茎莲花就呼之欲出,黑色的浓雾衬托出它周身笼罩的光芒,一支茎上开出五朵金莲,熠熠生辉,可谓繁星映灯火,琉璃焕月华。
“为什么小花的异术与她出生时的异象有关?”长诺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命格。”
“那她的命格是什么?”
长诺急切道。
苏子笑摇头,“凡人的命格尚不可测,何况一个不凡之人?”
“别卖关子!”
“我只知道小花的命数与这盏五茎莲花相关,其它的,天命难测。”
“你不是号称‘耳目’天下第一吗,世上有什么信息是你不知道的?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命格预测吗,有什么费神的!?”
“佛界超脱于众生之外,不受轮回宿命之缚,不受生离死别爱憎恨贪嗔痴之苦,无人可以预测到佛陀的命运,连佛自己也不能。何况我只是区区一届小仙。”
“这么说,盘子很可能是...佛?”
看着苏子笑耸耸肩,一副言尽于此的样子,长诺恨不得揪住他的领子从他嘴里抠出点儿话来,菩提老祖唯一的狐族弟子,还是关门的,做区区一届小仙真是委屈了啊!!成千上万的小狐狸精恨不能磨尖了牙钻进菩提洞里拿尾巴扎成扫把使,就为了做一个区区扫地小童呢!
盘子心里纠结着另一个问题,该怎样才能进入瑶寨参加盘王节晚会而不被揭穿?
“有人跟来。”
长诺指着天空,惊呼一声。
苏子笑却露出一个邪魅的笑容,盘子心里有些发怵,每次见到他这个表情,总会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
“看来,是你的老朋友想找你聚聚。”
长诺眨了眨眼睛,咕哝一声,“这么远你都能看清。”随即转身望去。
一黑一蓝两道身影并肩而来。
他们驾驭神兽,穿过云层,俯冲下云霄,急速而稳当的停在长诺身后,带起一股强风。
盘子认得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个,玉面生,另外一个不似玉面生那般阴柔妩媚,他长相丰神俊朗,面容十分冷厉。
他们翻身跳下神兽,单漆跪地,低头行礼。
“殿下!”
长诺来不及收起因为惊讶而突起的眉毛,眼睛瞪得圆溜溜,微张着嘴,半晌才让他们起身。
“玉面,玄机,你们怎么跟来了?”
“王上有事找您商议,请殿下跟臣走一趟。”玉面生恭谨道。
长诺面色沉了两分,难道哥已经知道自己买通苍蓝,私逃出九吾殿的事了?
否则,怎么会派这两个难缠的家伙来“绑”自己回去兴师问罪。
“去哪儿?”长诺气呼呼的问。
“请殿下跟臣走。到了,您自然就知道了。”
“我一会儿再回去向哥请罪,你们先回吧。”
“王上特意交代,请殿下务必跟我们走。”
这次说话的是玄机,他一脸的严肃沉着,好像这是一件火烧眉毛的急事。
“那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现在有事。”
说罢,牵起盘子的手就往寨子里跑。
盘子惊慌之余竟飞快的想,现在,不用考虑怎样进去不被揭穿的问题,应该考虑被揭穿后怎样自保的问题了!
“等一下!”
盘子忍不住回头。
苏子笑走到盘子身前,递给她一枚药丸,“吞下它,你就不会被发现了。”
盘子犹豫着,疑惑的望着他。
“你放心,这只是能让你暂时变换容貌的丹药。”
有了这话,盘子毫不犹豫一口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