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知道,其实他的心已经随着薄云清风,遥遥追寻着回忆里余温尚存的旧事。是一个无言心痛的故事,是一个逝去已经百年年的女子,像一片才下梢头的叶,像一缕不羁轻柔的风,偶尔不经意就划过他平静的湖心。
一百二十年前,他下凡寻找因闯了祸躲避惩罚的长诺,寻着线索来到德州的一座枫山,正是在那里遇到了一位至今念念不忘的女子。
那个女子,叫叶羽凝。
那时,枫叶如火热烈,漫山遍野,飘落的叶子一片片,一层层,铺满大地...那么绝美。她款款走来,手上挎着一满载枫叶的竹篮,红衣似天边的云霞,仰起脸来时的灿然一笑,娇若桃花,那么轻易的,便叫这万千红叶失了颜色。
自她走近的一刻,心跳的频率就明明白白告诉他,应是前世见过,也错过,今生才会如此留恋,如此心怀似曾相识的欣喜,和相守的期盼。
突然想起盘子狡黠明亮的笑容,这个女孩,当初在魔宫看见她的那一刹,那内心莫名的庆幸和喜悦至今回想依旧清晰,为何,看见她,就忍不住想起已经逝去的羽凝?
明明是两个人,没有任何相似...也许是自己执着,过于想念,不自觉间就把那丝丝牵念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深知这亦不过是一种无谓的错觉。
...
盘子趴在展白背上,突然连着打了两个喷嚏,有些冷,眯起眼睛,望着头顶黑压压的云层,一场大雨正在凝聚。
她拍拍展白的肩,催促道,“你再不飞快点,我们仨都要变成落汤鸡。”
展黑笑道,“别慌别慌,你看,这不是到了吗?”
盘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果然,眼下就是龙窖山,她一下子睁大眼睛,忽然又惆怅了起来。
家里无人,老房子荒废了数月,荒草不知又深了几许。
离开时满怀失意,说过绝不再回去,在外逗留了小半圈,想不到,回去的念头却还是产生得那么自然。
瑶民们是否还记得她,是否依旧对她厌弃?
她若有所思的低头,看见龙窖山的轮廓渐渐清晰,山风清凉,细雨微涩,流水淙淙,高松翠柏层叠,交织出一幅水墨丹青般的卷轴...
一回神,已经稳稳落在地上。
展黑看看眼前的歪斜的茅草房,仿佛在风中再也坚持不住,再打量了一圈周围的景象,荒草萋萋,老木深深。
盘子从展白背上跳下来,跑到房门前伸手推门,听到“嘎吱”一声响,她回头看向展黑展白,笑道,“你们进来吧。”
两人对视一眼,展白道,“我们二人只负责护送你到此。这就告辞。”
说完,两人准备离开,被盘子叫住,她急切道,“你们就这样走了?”
两人面上皆有歉意,但态度却是坚决。
展白道,“请保重。”
见留不住,盘子只好看着他们离开,一个人回到屋里,开始收拾这些日子积存下来的灰尘。
半天过去,不大的屋子被收拾得干净宽敞,靠窗的地方有一株已经枯萎的梧桐树,枝干延伸到窗前,稀稀拉拉挂着几片残叶。
盘子从屋里找出一串风铃挂在窗前,风一吹,就发出清脆的声音,雨滴落在上面,乐声更是灵动。
日已黄昏,她靠坐在窗前,盯着那根伸进窗户里的枯树枝发呆,手里无意识的摩擦着娘亲留下来的那一枚盘长结,这是当年父亲送给娘亲的定情信物,盘子一直宝贝似的揣着。
半晌过去,门“咯吱”响了,又“咯吱”合上,她像被惊吓到一般,猛然防备的转过脸看去。
来人脚步轻盈,水蓝色锦绣云袍衬得人身姿洒逸,他向前一步,笑道,“你好吗,小花?”
“苏子笑?”盘子惊讶的看着他。
“我在这儿等你多时了。”
“等我?为什么?”
“我知道你不会跟他们去烟水城,所以就来这里等你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故意忽略了他语气中的淡淡叹息。
苏子笑看了一眼盘子手中握着的盘长结。
盘子疑惑的低头,并没有觉得它和以往有什么不同。红色的绳结因天长日久有些褪色和粗糙。
“这是我娘留给我的,看起来很普通啊。”
“这可不是一般的宝贝。”
苏子笑略微俯身,细细打量着盘子的脸,赞叹道,“我虽然遍识天下之宝,却从未见过如此浑然天成,质朴无华的宝贝。”
盘子白了他一眼,心想我也从没见过天下有如此厚脸皮的人。
“你娘难道没有告诉过你这枚盘长结的由来?”
盘子摇头,“我娘临死之前才把它交给我。”想起那日,心里不免伤感,转头望着窗外被黄昏蒙上的一层晕色。
苏子笑斜倚在她对面的墙壁,看着她,脸上的笑容隐没在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中,唯有目光明亮真切,“那日,若我快一步来到你身边,或许你娘不会...后来,我到悬崖下找到了她...”
“你找到我娘了,她还好吗?”盘子一把抓住他的手,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动。
苏子笑扫一眼盘子那只握住自己手掌的细白手腕,迟疑了一下,才抽出手,“她已经死了...不过,前几日,我从师父那里得知一个方法,能让她死而复生。”
盘子紧紧盯着他,连呼吸都变得紧张。
“你愿意信我吗?”苏子笑却问。
盘子不知道他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怔怔站着。
苏子笑良久才继续道,“我知道你也许不会信我,但是你一定会信你娘,对不对?”
盘子点头,天下只有娘会真心对她好,也许会骂她,但从不会骗她。
“我在悬崖下找到你娘时,她摔断了一条腿,身体多处受伤,失血过多,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她仍挣扎着哀求我,让我照顾好你。”
“她把我托付给你,为什么,她甚至都不认识你啊?”
“她认识我。”
“怎么会?”
“你的娘亲是盘王后人,她的父亲与我是故交。她还是小女孩时就与我相识,她还曾说长大了要嫁给我,不过如今看来也是孩童戏言。后来她出寨子去外面游历过一段时间,回来后便带着一个京城书生,还怀着你。因为这事,差点与他父亲决裂。”
这段往事,娘亲也是偶然对她提过,除了自己,并没有其他人知道。
但是,另一个念头又冒了出来。
“如果你真的是我娘的故交,我怎么没有听她提起过你?”
“她当年打算和你父亲私奔,你的外公托我带她回去,我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你娘苦苦哀求我,让我放他们走,可是我没答应。后来,你父亲被秘密关在一个地牢,半年后病死在牢里。你娘从此便恨上了我。”
这段往事,苏子笑从始至终用一种波澜不惊的语调说着,盘子听来却是惊心动魄。该是怎样的愤恨,才能让娘对这个人一生都不愿提起。
上一辈的事盘子本无心追究,但是对眼前这个看起来仪容不俗的男子,她开始有意识的保持距离。她很小就知道,对于危险难测的人,应该离得越远越好。
“如果我说相信你,你现在能告诉我怎样才可以救火我娘吗?”
“你手中的盘长结是盘王后人世代相传的圣物,凝聚着第一代盘王毕生的法力,又受世代香火虔诚供奉,法力强大,且有凝魂聚魄的作用。但是除此之外,还需要一样至关紧要的宝物,风晴珠。”
“风晴珠?去哪儿才能找到?”
“风晴珠本是妖族至宝,共六枚,后来流落失散,其中三枚在鬼族大王子殷离手中,剩下三枚在妖王长桀手里。要集齐它们,并不容易。”
“我回去求长桀,他会帮我的。只是殷离那里的风晴珠,该怎么拿到呢?”盘子苦恼的想。
苏子笑好笑的看着她,摇头道,“据我所知,妖族近日联合魔族正准备同鬼族开战,妖王当初为了束缚住殷离让他主动进入妖族大牢,用风晴珠作为交换,你如果想要从他手中得到风晴珠,岂不是打乱了他的计划?他会轻易给你吗?更别说殷离了,殷离为了收集六枚风晴珠,不惜背叛他的父王,段不会交出风晴珠。”
“那照你这么说,我岂不是没有办法了。”盘子失落道。
“也不尽然,你应该知道,只要妖魔两族一举大败鬼族,要逼迫殷离交出风晴珠有很多方法。只是关键看妖王愿不愿意助你一臂之力了。”
“我之前在长恨天闯了很多祸,给他惹了很多麻烦,他愿意既往不咎已经是法外开恩了。”
“小花,你要往乐观处想。你闯了祸,为什么他每次都选择对你不追咎呢?”
盘子摇摇头,一脸困惑。
“因为他...”
苏子笑突然警觉的回头,见门“吱嘎”一响,长诺大笑着一步跨进屋内,看见盘子,立即热情的上前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他满面笑容,“盘小花,你就住这么一个破地方啊!我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寨子,里面载歌载舞好不热闹,来,我带你过去美餐一顿,再找个好客栈住下。”
转脸又对苏子笑笑道,“苏兄也在啊,不如我们三人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