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子揪着的心总算是好受多了,长桀因她而伤,要是真有个什么大碍,自己肯定会被妖族子民当作弑君仇人扒皮剥骨。
“须元长老说我哥虽然身体无碍,但是需要在玉峰山的山月泉中静养三天三夜,这期间...”长诺停下来,看一眼烈焰,“它逃出灭魔阵的消息一定要严加保密,如果被鬼族的人知道了,会给我们带来很大的麻烦。三天之后,哥会有办法处置它。”
烈焰作为上古十大神兽之首,重现世间一定会引起六界轰动,它身怀神力,力量无穷,如果在尚未完全觉醒之时被心怀恶念的人,尤其是鬼族中人利用,必定会贻害苍生,后患无穷。须元长老有这样的顾虑,也能够理解。
雪樱却道,“能有什么麻烦,我父王告诉我,魔族和妖族即将要达成联盟协议,一旦时机成熟,就会联手攻打鬼族,就算他们知道烈焰出世的消息,也要先掂量自己有没有轻举妄动的实力。”
“妖魔两族联盟,鬼族的确不会明着抢,但他们会暗中夺,你不会没有听说过鬼王殷元良和他的儿子殷离是出了名的阴险狡诈,诡计多端吗?在知道犼出世的消息后,他们能放着眼前的这块肥肉不争不抢吗?你这个女人就是头发长...”
“你说什么!”雪樱把软鞭一甩,“啪”——地上立即出现一条醒目鞭痕,她双目逼视,长诺硬生生把最后一句话吞下肚子。
“算了,本王不和你计较,反正你就只关心自己的那点破事儿。你还是魔族唯一的公主呢,这几百年来,三界的变化你一点也没有发现吗?”长诺冷哼,接着递给她一个看白痴一样的眼神,“要不,我现在勉为其难给你讲讲?”
雪樱“哟呵”一声,故意摆出嘲讽的脸色,“我还以为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呢,整天游山玩水,游手好闲,拈花惹草,在女人堆里醉生梦死,就知道做一个甩手王爷,现在知道自己是谁了?你好意思教训我吗!”
“我爱游山玩水,爱在女人堆里醉生梦死,你管不着!我哥都没说什么,你以为你是我谁啊!”
长诺心不跳气不喘,相当理直气壮的反驳。
雪樱脸色涨红,胸膛起伏,伸手指着他,“长诺,你混蛋!”
长诺侧过脸,冷笑,“切,就会这一句...”
雪樱手指气得发抖,咬着嘴唇半天才吐出一句话,声音低低的,像是不好说出口却又不得不说,像是逼对方说出自己也不确定的事实而闹出尴尬,更像是一种没有办法的妥协,“那你说啊,你又知道什么了?”
长诺顿了片刻,才掩嘴慢条斯理的咳嗽两声,“近几百年中,三界表面看似风平浪静,相安无事,但是鬼族一直存着要吞并妖、魔两族的心思,殷元良和殷离的野心,早就已经不是秘密,想必你父王雪溟一定早已知晓。而三界中,实力最强的是我们妖族,这要多亏我哥当年力挽狂澜,顺利登基,才能迅速壮大妖族的实力。实力最弱的,却是你们魔族,你爷爷魔猿统领的那场仙魔大战你也知道,败得一塌糊涂,从此后,魔族一蹶不振,要不是你父王苦苦维持着,还不知道魔族能坚持多久。鬼族数千年来一直隐匿于万尺之下的地狱深处,大小厉鬼、恶灵数之不尽,戾性最强,执念最重,要是有朝一日向我们开战,妖族会大伤元气,你们魔族定会无力招架。所以我哥才会想尽办法和你父王商讨联盟之事,只为把妖魔两族的损失降到最低。之前在金粉酒楼的时候,我还和玉面生、玄机他们担心,雪溟会不会拎不清轻重缓急,借此刁难我哥呢,不过听你刚才说来,此事已经有眉目了。”
“不要胡说!我父王深谋远虑,仁明贤德,怎么可能会刁难你哥?”
“雪溟是一个好帝王这点我当然不否认,”长诺轻轻笑起来,忽而又看着雪樱摇头摆脑的叹息,“哎呀,可惜了,生出了你这么一个不争气的女儿。”
雪樱不相信似的,脸色从愤怒变成震惊,最后渐渐变得委屈,渐渐红了眼眶,哽咽道,“你骂得对,我的确是不争气...我堂堂一个魔族公主,从小被父王捧在手上呵护疼爱,被万人簇拥保护,可是就因为你,我为了讨你欢心,什么都愿意做什么都愿意说,五百年前,为了找到你,不怕辛苦不顾安危,天南海北的跑,放下尊严整日粘着你...到最后,你还嫌我麻烦,嫌我不争气,看不起我...前两天,我跑去求父王让我嫁给你,他不答应,我违背他的意愿瞒着他偷偷跑出来找你,可你呢,就是这么想我的...”
“我...只是觉得你不该执着的纠缠于我。先不说我是否对你有情,就拿我们两人的身份来讲,我们最该做的,不是纠结儿女私情。你是魔族唯一的公主,在魔族形势不利的情况下,你应该多为你父王分担,心里多想想魔族的生死存亡,以及今后该何去何从。至于我,现在只想为我哥多做一些事,从小到大,他一直在保护我,纵容我,从来不愿意告诉我朝中那些纷繁复杂的情况,以至于到了现在,他还是把我当成一个小孩子,什么事情都自己扛...我很想承担起自己肩上的这份责任,不愿意再在他的羽翼下逃避、躲藏。”长诺抬起头认真的看着雪樱的眼睛,声音低沉,坚决,“雪樱,我没有看不起你,我只是不能再辜负我哥。”
雪樱说不出话,心口被棉花堵住一般,呼吸艰难,闷得心痛,如果她到了现在,在听到长诺好不容易才正儿八经说出的这番话以后,假装听不懂他的意思依旧任由自己的性子死缠烂打,且不说她是谁,放不放得下骄傲,只说当她看见长诺眼中的那份决绝以后,她就已经狠不下心再说一个“不”字,她从来没有一刻如此确实明了的懂得长诺的拒绝,他说的每一个字,脸上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告诉她,“你走吧,我们不合适...”
眼泪流下,咸涩中无奈与心酸交织,痛苦中却偏偏品尝出一份不甘。她知道自己在不甘什么,追求了几百年的人近在眼前,却态度坚决的说出这番冷心冷情的话,渴望了几百年的幸福,依旧遥遥无期,这个结果,怎么能让人甘心?
雪樱挥袖擦去眼泪,笑看向长诺,笑容飘忽,薄而透,隐而伤,如山间月,雪中花,片刻之后,她才对长诺说,“我知道我们之间隔着很多东西,我们有各自的使命,你是妖族王子,我是魔族公主,我们注定不能像一般人那样普通的生活。自从五百年前相遇,我就认定了你。你之前问我看上你什么,我回答不上,只知道,一旦我放手了,你一定会很快把我忘记,每每想到这里,我就害怕得睡不好,也吃不好,有时候就连想一想都做不到。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也不愿意再考虑我们之间的事,可是我还是不能放手。长诺,你可以承担自己作为妖族王子的责任,我也可以听你的话回去替我父王分担,但是这并不能阻止我追求你啊。”
说完这番话,雪樱召唤来独角兽离开了长恨天宫,盘子张张口想叫住她说些什么,但没说出口,他们两人之间的事情,自己一个局外人到底是插不上话的。
长诺抬头看向轻水河对岸飘落的桃花瓣,无风自扬,零落成殇,满天满地,流水桃花过处,全是不得归所的忧伤。
盘子心下黯然,蹲下来默默看着烈焰头顶的黑色圆角,想起长诺对她说的话,心里默默的想,反正我才是你的主人,不管鬼族的人怎么抢,你都只能听我的话,刚刚我们已经约法三章了。
“长诺,我先回去了,你还要待在这里么?”
盘子逗弄了一会儿烈焰,站起来对长诺说。
“等等,小花,这段时间除了藏书阁,你最好哪儿也不要去。”长诺突然叫住准备回房睡觉的盘子。
“为什么?”
“因为你触犯了妖族的禁律——皇族以外的人不能靠近轻水河,何况你还掉进河里。虽然我知道你掉进河里有一半是我的错,要是当时没设法躲开鞭子,或者及时拉住你,你也不会掉下去。但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不能替你去受罚。”
“那...我要在里面待多久?”盘子没有想过要怪谁,实际上她还颇为庆幸,自己也算因祸得福,误打误撞拥有这么强大又可爱的魔宠。
“七天七夜。不过你不要担心,里面除了很闷以外,不会太难熬,而且如果你实在太无聊,也可以看看书。”
盘子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用手指着烈焰,“那我可以带着它吗?”
“这不行。”长诺当即拒绝,看见盘子脸上明显失望的神色,露出一个安慰的微笑,“你要这么想,触犯禁律这么大的事,换了别人,不是受烈火焚身之苦就是受雷霆万钧之刑,绝不是关个小小的禁闭就能了事儿的,要不是我和我哥帮你求情,说你是被我们连累的,你现在已经被十大长老派人押上刑场了。”
心里除了惊诧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盘子感激的看向长诺,他心领神会,不在意的笑笑,温暖明亮的笑容,眼里的情绪干净纯粹。
“其实,主要是我哥的功劳。我的话在十大长老的面前没有太大的威慑力,是我哥坚持让十大长老改变主意的。”
长桀?盘子眼前浮现了那个人银发玄袍,尊贵淡雅的身姿,他眉心一点红色印记,直到刚才在轻水河里挨他那么近,她才看出来那是什么图案——一朵清冷红梅,为什么会是红梅,盘子忍不住奇怪的想。
他整个人不就像一株孤傲清冷的红梅?清逸卓绝,孤香暗涌,傲然屹立在苍茫大雪、驿外断桥,又像是一位英姿绝伦的世外仙人,潇洒行走于俗世边缘,醉享清风明月,漠漠长烟。
“烈焰要怎么办呢,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不会为难它吧。”盘子有些忧心的说,“它本质里其实不坏,只是看上去很凶而已。”
“凶恶和善良是相对而言的。这头魔兽的恶与善存在于两个极端,它把善良的一面给予了你,自然就会把恶的一面暴露在人前,尤其是那些想要伤害你的人。”长诺突然笑道,“这句话还是在我小时候,哥经常挂在嘴边的话。”
恶与善都是相对而言的...
长诺想起来,哥当初初登王位没过多久,十大长老向他提议处死北荒凶兽烛龙,他明知烛龙穷凶极恶,残害妖族子民无数,一度搅得长恨天北境民不聊生。
但自从在监牢亲自接触过烛龙以后,他就下令把烛龙作为自己的坐骑,并日复一日,亲自驯服它。烛龙生性暴躁,冥顽不灵,他花了两百年,吃了无数苦头,才最终随心所欲驱使烛龙。
后来自己问过他,为什么对这头凶兽这么执着?他只是淡笑一声,说,我给它一颗真心,它自然会回报我一颗真心,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善,也没有绝对的恶,善与恶从来都是相对而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