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不了多久，热身性质的抽插就转为了大力撞击，连舞者的脚也不再能禁得住，腰肢一低，多次滑脱。江楚寒倾过上身，贴住了阿珠的背从后一搂，给她搁去脚踏上站着，调整好水平差，重入正轨。阿珠叫起来。死屋子在运动中产生了高热，化作流体，流动成了一道溪，不安于室、忘路之远近地奔。湍流、水花、击岩的急浪、鹭鸶的鸣啼各种各样的响动充斥了溪床。夹岸则有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缘溪，江楚寒上千次上万次、反复地通过着同一个入口，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这入口，通往桃花源，一片忘却之地。他什么都不再记得，成功地摆脱了社会归属与标记，只知道伴随着节奏，失忆、离群、动、淌汗、攻击、吼，像野人、像野兽。
阿珠到了间深处，喉管鼻腔里抛出长串的淫调浪言，母马般优美地趴立着，拧转半边身体，用手朝后够。未及摘掉的臂钏滑到了手背，银铃铛哗哗哗哗没停点地晃。江楚寒一把抓起她的手，后着借力，更凶暴地向前冲。阿珠摇震着，由肩头别过脸来。高潮的颜色血染了双颊，绝艳不可方物，声调半哀凄半狂喜，在头腔里共鸣。唤他，“爷！爷！爷！奴的亲、亲爷爷！亲！祖！宗！”
断了气的刺激的叫，却不知哪儿把江楚寒刺激到了。酒焰在其眸内急速地降温，冷冷盯进阿珠的眼，手仍扯着她，惯性似的往里撞。哗哗响的小铃铛一响慢过一响。他最后动了两下，塞在她里面停住了。站在当地，长喷着大气，把眼珠子放得更低，一直盯着她看。看了一阵，就把手从阿珠的手里、那东西从阿珠的那东西里，拔出来，离开。后退几步，赤身坐倒在一张椅上，由地下扒过自己的衣裳，抖搂抖搂，横往下体一盖，“出去。”
阿珠已转过身，浑身汗地直立着，抱紧前胸，“爷，奴婢做错什么了？”
蜡烛从后侧照映，女人大腿间顺流下两片湿渍，肉在抖，皮色涓涓。江楚寒张嘴盯着，缓眨两下眼皮，将一嘴的酸液吞落，举头，看向女子面庞。“阿珠，对吧？不关你的事，出去吧。”
阿珠翕扇着唇，“爷——”无措慌张，不知怎么得罪了对方。又看见，只因延缓了命令的执行，男人温和的眼神即刻改变，凶冷毕露。于是不敢再吱一个字，拾起散乱的衣裙，没穿，径直护着出去了。
江楚寒坐着一动不动，过了极长的时间，伸出手，把挡住关键部位的衣裳掀开来，低下头瞧。半晌，鼻子中发出了嘲弄的一响，又将手松开。回落的衣裳像尸布，遮住了余温尚存的老二。
梆子敲击着夜的壳，绵远的是打更的嗓门。院中，迎进了一星丁亮光。锦瑟手提着架玻璃绣球灯，肩披外衣，急张张地走近来，“不是说不回来了？呜——”手里的灯盏砸下地，外衣亦然，复遭一脚踩过。
江楚寒一把抱起锦瑟，脚下顿都没顿，直接就往上房走，紧箍着怀内人的腰胯，仰起面强吻。锦瑟双脚离地，生怕被摔下来一般，两手慌迷地扒住他的肩，倒退在空中，任由他吻、回吻。
翠娥落后一步迎出房外，“爷怎么回——哎哟！”一看清这景况，臊得两手齐遮住眼，尽职地又分出一只来，好替主人打帘。人家进去，纯洁的小丫鬟想了想，未跟入。院中捧起了地上的灯，金红的，磕缺了一块料。
卧房里烧着沉速香丁，速速下沉。江楚寒没说一句话，放落锦瑟滚倒于床，由头到脚地吻她，舔、嗅、抚，仿佛是他们初夜的重演，幻觉中的瓢泼大雨、妖天黑地，身上的衣衫不知被何所来的激流给冲褪，欲生欲死，潮而烫的肌肤相亲。绝境中，依然叫他不敢莽撞，在她门口哮喘地刹住，低问，“疼吗？”心脏哐哐哐哐地跳，乱得无伦次。
锦瑟仰躺着，向上望。蜡在床边，照出他一脸又贪又怯之情，连目光都似一副抽象阳具，抵在她的眼球表面，半寸也不敢再往里深入。锦瑟疼，下面和心都疼。她是了解江楚寒的，这男人绝非贪婪之徒——除了对她。在那方面，他简直算得上贪得无厌需索无度，当然，她也巴不得给。由他床上、地下、书案旁、抽屉边，任意什么性起之地，以挺立的巨柱，为她筑建起一座史前大天堂——只不过当下，天堂已崩塌。她不是没协同他做过努力，没用，不管再怎么冥想曾经的极乐，五感之内唯余废墟。失乐园的哀婉，她一分也不比他少——甚至更甚于他。就因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一字不吱，打落的牙往肚里吞。每次她重新被那件事所带来的痛苦攫走、以各种形式对他爆发时，他都笑得若无其事，劝、哄、逗。只有夜半，虚着嗓子呼过她名、以为她已睡熟之后，才会张开眼失眠，不是辗转反侧，是抱着她，一动都不敢动——她全知道，她闭着眼醒着。也知道那几次他溜到外间，过一阵又溜回来爬上床是干什么去了，手上清洁过的胰子味比精液还容易闻出来。那沉沉的目光压在她身上，锦瑟承受不住，被压出泪。可怜的、可怜的她抬手拢住了江楚寒的面庞，在微凉的泪水中，温柔地摇摇头。伏于上的男人全面松了神情，如逢大赦。先放进去的，是止于她眼表的眼神，一扎到底。随之是下身，艰涩徐缓，经心再经心。舌头透体战栗地颤吟着，江楚寒吻进锦瑟——和之前的兽交天壤之别。这才是他所要的：一个没有战争、没有祸灾、没有人被驱逐、没有人被迫举家避乱的时代，他要那一切发生之前、和平谐远的时代，他回去了，壮丽的远古。男耕女织，安居乐业。这是他的国。
而锦瑟在下面，战火燎原，生灵涂炭。心脏正如亡国之君一样无望地演讲，这是小楚，是江楚寒，不是贺健翔不是老毛不是那些个肮脏的畜生，这是锦瑟的爱，此生唯一的挚爱，而他现在需要她，求求你们，他需要她。但是全身上下，从指尖到趾尖，没有一处肯听她的。窗根下暴民们的啸叫吞没了解释，他们射箭、他们掷石、他们焚烧。她疼。死去的孩子在她子宫里撕，阴道里有刀、嘴里有刀，到处都是刀。刀光吓坏了她的亡国之君，它讲不下去了，他们谁都不听它的。它此刻只想逃命，他们都在等着杀它——他在杀她！
锦瑟起挣，哭得断音，“楚、小楚，求求你，我、我不行了，我好疼，真的好疼，小楚，小楚！”
醉梦里的江楚寒，感到了锦瑟在蠕、在喊，但他照旧以身相压以舌相填，不带丝毫停的意思，全心沉湎于往昔中。当锦瑟千百次地这么蠕、喊，忘形啼泣，溃败地紊乱地，楚、楚、楚！在自己的唇舌之间，他只辨出了这个音节，从而动得益发卖力。鼻息狂野地，由锦瑟的叫声上拂过去，似风拂过无数面旌旗，把旗子舔得叱啦啦飞，一隐一现绣于其上的、熠熠生辉的“楚”字。锦瑟，只有锦瑟能带他返回他的朝代，他的国，国君的徽号漫朝遍野！巨大的心理快感压倒了一切，四面皆是群情激昂的臣属们，全在等他到，与她一起，好给他们山呼海啸的最后一下，以资歌颂：君临天下龙凤呈祥。快到了，很快了，他从没这么快过，头一次都不曾。江楚寒喊出声，短促干脆，自锦瑟的嘴里抽离，不是因为到了。两个人都怔了，出现了一瞬完全的静止。错愕地，江楚寒呆俯锦瑟，一手回摁舌尖，蘸蘸，翻转来看：指腹上圆圆地往外泡起一大滴红，嘴里麻搐着发甜，已由椎尾聚集到头顶的畅美作鸟兽散，只剩下疼。自小到大，大大小小的伤他不知受过多少，肠子都被捅穿过，但从未有一次，疼成这样——锦瑟咬他。就在他全身心地爱着她、把挤精液的睾丸长在心脏里爱她的时候，她咬他。连外头的野鸡都不会这么粗暴地对待他。不管用什么法子，他由女人那儿得到的，向来只有迎合。从不曾有一个女人，像对待一个强奸犯一样地对待他。而最糟心的是，江楚寒知道锦瑟为何如此待他——因为那伙强奸犯。因为即使死到了十八层地狱，他们还是要比他离锦瑟近，近一万倍！他以多深重的感情来压住她都不管用，他们总能想方设法硬行钻进他跟她之间，架空他，越俎代庖地替他摸她、舔她。他能清楚地感到他们的动作，就在锦瑟身上，他身下，刚刚好顶到胃——真恶心。她堪比烈妇地反抗他，好替那伙猪猡守贞。
这是他长达九个月内、也是一天内第二次被迫中止的性交，江楚寒满腔的愤懑却找不到可怪罪的对象。他只觉得自己像个大蠢蛋，一条光溜溜的丧家犬。
等锦瑟由疼痛中稍缓过来，男人早就翻身下床，正在飞快地穿衣裳。她抖着，撑直手臂坐起身，惊呵地往床外来够。手才触着衣袖，便叫江楚寒乌青着脸、抡圆了胳膊将她甩开。锦瑟一愣，就更大声、更为惊呵地哭起来。
江楚寒唯以漠然相对，理妥衣衫。“你歇着吧，我去外屋睡。”转身，出屋。屋子里一下子爆发出儿童式的号啕。外屋光少，少到了难填一角，仅有半根蜡阴阴地在桌上燃。江楚寒身着单衫独坐烛边，呆钝钝的，目光盯着烛台底座，盯了一段又移向地板，再从地板移向斜对面的龛栊。就算帘子不曾放下，也看不到后面灵位上师父师娘的名——由于黑。沉重的失败感压垮了他，他再次想起白天的盛典与盛典上的人、玺印、三牲六畜、溢美之辞、艳羡的眼神所有这一切，对他半点意义也没有。
但，或许仍该感到欣慰？虽不为太平盛世之主宰，至少还能在乱世里，做个平头老百姓，可以于无数的战火、家变中，保有自己的一个家，虽然残缺了，可无论是好是坏，都照样是他头一个念及的处所。
脑中耳畔的酒意嗡嗡地消退，江楚寒听到了隔壁的哭声，是锦瑟在哭——还在哭。但她是该哭的，不是吗？她无所悔怨、替一个她为之担心找不到归家路的男人，守住一盏归家的烛，不逃不动地死守着，哪怕家在裂、在崩。然而当她需要他时，他却因她所守护的家园遭遇了灾劫，户枢残了，窗漆凋了，她不再有能力提供往日舒适的栖居条件，就一把甩掉她。像是甩掉一只破鞋，甩掉一栋破屋子。他明知道那屋子已回来了，正用深黑的巨口把锦瑟往里吞，还是拍拍衣裳置身事外地走开来，留下她一个，以便让那帮从地狱里爬出的恶鬼更好地纠缠她。别说她了，他都想哭。真替她不值。
隔绝了已故亲人的帘幕黑沉沉的，江楚寒在烛边，立起身。越向锦瑟走，他的步子反而越慢。床上的她仍一丝不挂，弓腿叠臂地蜷坐着，长发披散下光赤的背，挡在两边一抽一抽。江楚寒先在床边站了站，继而才挨着床沿坐下。锦瑟抬起头，泪堆满腮，哭声倒小了，强憋着，成了朝嗓子眼里一撞一撞的嗝。直至瞧见对方倾近了张开手，才敢又哇地大哭出来，投进他怀里，“对不起，小楚对不起，对、对不起”
溜光的背上哭得出满汗，江楚寒拿手擦抚两下，拉过衣被围好了她。“嘘，”嗓子低涩，说一句断老半天，“是我对不起，我他妈喝大了撒酒疯，弄疼你了吧？不哭了啊乖，都是我的错，啊，都怪我，不哭了，好了好了，还疼吗”
后来用以了残局的，还是白天的事。躺在床上，强自装作兴致勃然，一手高举空中，连比带画，“嗳，跟你说说我今儿的接任礼吧！你都没看见，我可威风啦！你知道来了多少人吗？我跟你说啊，就打那”不住地说、说，说到锦瑟转泪为笑，说矮了外间的独秀残烛。烧至寸许，光芒孱弱，弱到了只够耀明烛台上的风挡，其上嵌的有珐琅花，花样是鸳鸯，一只飞，一只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