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太太一早上起来就生气,朝向的死她认定是这个女人做下的了,至少跟她有关,只是老刘头压着,她不敢太找碴,摔摔打打的事却是常有的,见朝向媳妇进院,就把水瓢甩到院中,一瓢水“哗”地泼了一地,指着跑过来的芦花鸡骂:“又跑哪儿野去了,出了院就没了影,是跟谁家的公鸡疯呀。”
边说边往院外走,去张寡妇家听仙道。朝向媳妇吃话,却作声不得,跑回屋,趴在炕沿上哭,一时倒忘记了摔碎尿盆的事,思量着将朝向蹬进水中是跟人说不清了,毕竟是自己蹬进河里去的,不知道这杀人的恶名,在自己身上能背到几时。
老刘头悄没声息地进屋,朝向死后,他更显得木讷,整日不发一语,不太爱动,人也比先前老了许多,脖颈上的皱纹像有线绕着,一圈一圈地勒着粗f造的皮肤,只是他的心并不闲,相反,又觉得朝向不死也个疯子,死了倒省心,便把心思更多地用到谋算着朝向媳妇上,谋算着没了儿子,该有个孙子的,老刘家该有个后,美艳的女人对他有说不尽的诱惑,令他牵挂再三,有股子火在心头悄没声地烧,心里就更把女人放在心上。
朝向媳妇哭得肩膀一耸一耸,那动作真是好看,闪着了老刘头的眼睛,他只觉得有了龙的腾越和凤的翱翔,某个地方的物什便要说些什么话,就有了牛的抵悟。老刘头放诞了脸,解开衣带将男根掩在衣服底下,见女人哭得尤自不觉,就伸手按了女人的肩,就把女人的肩搂向怀里。朝向媳妇转身之际看见公爹肉乎乎的一张脸面,惊得叫不出半句声,红着脸挣脱。
老刘头急得红头涨脸,急躁如发情的公狗,却不能如愿,就拿出做爹的样子说:“爹是稀罕你哩,你弄死朝向,爹不怪你,爹没报官抓你哩,爹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么,可你毕竟是把朝向弄死了,爹不说,真的不说。让爹稀罕着,爹又不是一般的庄稼人,跟了爹,这家还不是你的哩,有了后也是你的儿我的孙哩,你不依爹,是要逼爹报官吗,拉到街上去杀头吗?,说完又扑。”
朝向媳妇作声不得,却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勇气,见老刘头红红的眼睛像疯狗,本想说几句话,就又咽了回去,只是把眼睛瞪着屋顶,思量着就作死了,给他折腾。
老刘头格外麻利,只几下就将女人的裤子扯开,又将自己的裤子扯下,急手急脚地往上爬,刚接近女人的那地,就觉得大脑“嗡”地一声响,那股水已放了出去,那物什就软成了虫,再怎样蹭也不起来,到底担心万一刘老太太回来,或进来什么人看见了,暂且收了手,气恼的他只是按了按女人那块松软的地,就浑身松散着出了屋,回自己屋睡去了,再没有思想女人的兴趣。
朝向媳妇爬起身,把那地再三擦了,擦得再没有了脏地,呆座成佛,一时间觉得思绪是真的乱了,说不清对与错,意识里竟闪向桃花山。
来顺正低着头往山下走,他余兴未尽,祥子的枪给了他更多的欲望和想法,却不知在哪里能弄到枪,到底汤五帅不是那么好劫的。心里有事,走路就不正当,脚下一扭,险些被路边的石头拌倒。
“来顺。”朝向媳妇阻在身前,一双眼前望得殷切。“来顺,你咋才来?”女人说,声音有许多苦涩。
来顺心里颤颤的,问:“嫂子,你这是在等我么?”
“我是等死鬼朝向哩。”女人话里带着哭腔说:“等你有啥用,指望不上你。”
来顺不敢看女人,把脸扭向一旁避开,他发现太阳真的很亮,很刺人的眼睛,落到地上,连地都要闪人的眼了。不远的沙地上,翠花家的两个丫头正搂在一起打滚,弄得满身满脸的土,来顺转回眼睛,把目光定在女人的脸上,意外地发现,女人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来顺心里就多了层惦记,劝慰说:“嫂子,人死不能复生,要想开呢。”
朝向媳妇低下头,用脚踏地下的小石头,石头不解人意,只是朝向媳妇的心里却多了许多闪烁,闪烁如星火,是看得见摸不着的。来顺说:“嫂子,我晓得你的心哩。”
说了一句,下边的话再说不下去。
女人把好看的眉眼望向来顺,眉眼里有了许多要说的话,女人说:“你都晓得什么,你做了我肚里的蛔虫吗?”
来顺说不出,把头别到一边去,一只公鸡正在追赶一只母鸡,那脚程跑得甚急,翅膀张着,脖子上的毛竖成掸子,掀动了地上的土,雄纠纠地望着瘫软的母鸡,女人说:“来顺,你看那老公鸡要欺负小母鸡哩,它是母鸡的爹哩,它不要脸哩。来顺拾起块石头,瞄了又瞄,向公鸡打去,公鸡一声惊叫,扑闪着翅膀跑远了。”
女人的脸上有了一丝欢色,把眉眼撩给来顺,叹息说:“你的石头打得倒准,只是打不到人的心里哩。来顺听不懂,呆呆地看女人,女人长得真是好看。”
祥子一个人在山上,觉得孤寂了许多,远远的山下村庄里,有行人在忙碌,有女人在晒太阳,女人们是在说悄悄话么?好几天不曾见到爹娘。
不知何时,邵二狗跟在祥子身后,他心里有事,总想找祥子说说,祥子问:“二狗叔,是给小花姑骂了呀,你又回来做啥?”
邵二狗摆着手说:“不做啥,不做啥。”眼睛不住地撒目。
祥子看了奇怪,也身前身后地看,大黑是闻着了祥子身上的汗臭,躲到一边。寻不出原由的祥子就望邵二狗,把他的眼睛看成狗眼,就有了讨好主人的表情,把他的眼睛当成猫眼,就有了招人可怜见的模样。邵二狗被祥子看得越发不能安静,躲又无法躲,看天上的太阳又刺得他张不开眼,再也承受不住祥子望过来的目光,邵二狗就扭一下鼻子,做出打喷嚏的样子,没话找话地说:“祥子侄,你现在是个能人哩,把汤五帅劫了么。胡子也不敢劫汤五帅呀,偏汤五帅不生你的气,还不是咱邵家沟祖上有德,祖先庇护着。”
邵二狗说完,把手背了,往前走两步,做出伟大的姿势,静望远方。
祥子跟进两步,云朵还是那般白,而山坡上的树,就绿得格外可爱了,云是天上的魂,树是地上的精气,两般不同的天地,就有了两般不同的作弄,一时两人都无语。邵二狗愉眼望着祥子,看一眼又看一眼,问:“咋没见你的枪哩。”祥子这才明白邵二狗寻摸啥,说:走了火,怪吓人的。
祥子把子弹取出来,复又把枪递给邵二狗,邵二狗翻来覆去地看,又闭了一只眼睛往枪筒里瞅,问:“祥子你说,这么小的东西,能顶得上老刘头的枪吗?”
祥子说:“能哩,要不当官的都用这样的枪哩。”
邵二狗就拿了枪瞄准,邵二狗说:“祥子,我是你叔哩。”又说:“你有枪你叔我就不怕别人欺负哩,来了胡子能咋的,咱有枪就能打。”
邵二狗把枪递给祥子,盯着祥子的脸说;“祥子你说,我爹是你爷不?小花是你姑不?”
祥子说:“二叔你是从姚家酒馆喝酒了么,却没有酒味哩,你没喝酒咋说唬话?”
邵二狗说;“我不唬哩,是你二叔我不中用哩,大黑山的胡子黑喇嘛那么作贱小花你姑,作贱你爷我爹,你心里就安生么?你有枪,你就不给说说理啦,你二叔我指望你哩。”
祥子问:“指望我咋?”
邵二狗说:“你二叔我天生不是打打杀杀的料,这事你解,可是,我这心里一刻也没忘记黑喇嘛欺负你小姑和逼你爷杀头的事哩,他现在做了喇嘛,做了喇嘛就不是恶人了吗?说是立地成佛,胡子会成得了佛?就可以安生地过日子了吗?却让我这心里一直悬着,他不死,我的心能死得了么?”
邵二狗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说得祥子心里涌起一股英雄气概,就又想起了胡子们在陈家大院杀人放火的情景,他撕开衣襟,在胸口抓两把,抓出一把泥来。
祥子说:“二叔,我想下山去看看爹,你说的这事,是个事。”
八
并没人跟张寡妇说追赶白狐的事,张寡妇却知道了,哭声拉韵地对众人说:“大黑想要我的命哩,今天跑得这个累,跑得腿都细了,我得走了,不能在邵家沟待了。”
众人正不明所以,邵二狗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恰好把这话听到了,惊到顿时呆住,两脚迈不进屋里来。他原本不愿意找张寡妇,欠的玉米一直没给,来了怕张寡妇讨要的,只是临到有事,不找她广贤又说不清,只好硬着头皮来了。
张寡妇没跟他要玉米,压根就没提那个碴,仙家是不会计较这些小事的,邵二狗心里有了底,小心翼翼地说:“我想求问你个事。”
张寡妇没言语,翻瞪起白眼,接着就下起仙来,手舞足蹈,唱着说:“你追得我好苦呀,大黑你是黑了心肠,不顾了邵家沟血雨腥风没人顾,让我到哪里去藏身?天若有灵天公正,地若有灵地有情,西方仙狐显圣身,大黑山下隐仙踪。”
又唱又跳又哭又笑,说的都是一套一套的,让人似懂非懂,却又玄机无限。人们猜测,邵家沟将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但这几天邵家沟除了求药的人,却显得非常安静,并没有别的陌生人到这里来,偶尔来一两个别的人,便是些收破烂卖东西的。邵家沟的人心不黑,东西要不要的在其次,若讨碗没经仙化的平常水喝,是肯给的,来的人解了渴都非常感激,夸邵家沟人好,咐嘱着以后去了他们的地界,有啥为难的事吱一声。
这一天来顺正要去桃花山找祥子商量事,老远看见两个骑着高头大马、牵着一头毛驴的男子走进邵家沟,来顺觉得奇怪,暂时放弃去桃花山的念头,愉愉地在后边尾随着,这两个男人不是找张寡妇问仙求药的,他们先是去了老刘头家,砰砰砰地敲了一阵子门,老刘头就出来了,见了两人,愣了一下,不知说些什么话,老刘头连说带比划,那两个人便牵着两马一驴奔了张寡妇家,老刘头却“咣啷”一声把大门紧紧地关上了。
来顺紧赶两步追了上去,打量着那两个汉子,觉得其中的一个眼熟,只是想不起来是谁,就抬起下巴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眼熟的汉子忙讪讪地堆笑说:“俺家老爷病了,要我们来找仙家回去拿妖哩。”
来顺总觉得有些不对头,便有心仔细问问,说:“你们是哪儿的?骑着马又牵着驴,想必是走了很远的路。”
另一个生脸的汉子脸上有许多小坑点,看样子是小时候得麻疯病落下的,样子很不友好,说:“你是警察局的人,盘查户口么?”
来顺说:“我不是警察局的,但却是这个村的,问问你们的来历不中么?”
熟脸的汉子说:“中,中,有什么不中的,我们是柳条沟的哩,离这儿可不远咋的。给一边的麻脸汉子丢眼色。”
来顺说:“喂,你既然肯答应,再说说你叫什么名,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么,以后遇着了也好知道。”
熟脸的汉子说:“我叫大有子。”
麻脸的汉子却不理不睬,抬起头,冷淡地说:“你问这个干什么?你又不想认识我,若一定要知道,没看见我的脸么,叫麻子。还有别的事么,没事别耽误我们接仙家。”
来顺问了半天,没看出破绽,只好闪开身子,把两个人让过去了。两人就进了张寡妇家的院,将马和驴拴在张寡妇家的杏树上,两人进了屋,屋里还有不少等着看香火的人,麻脸的汉子伸手掏出一锭金子来,成色十足,分量够重,“叭”地放在八仙桌上,惊得一边上的人面面相觑,心底暗暗惊叹,这人出手好阔绰,这一锭金差不多够张寡妇用半辈子的了,熟脸的汉子作了一个转圈拱手礼,说:“求求各位爷、各位奶奶,给行个方便,我们与仙家有几句紧要的话说。”
众人有心不出去,见麻脸汉子面有凶色,一个个先都惧了,就都暂时去了院子,好一会子工夫,屋里嘀嘀咕咕,听不清楚,又似在争辩,又似在劝说,等众人抬头看时,张寡妇已与两个汉子出了屋,张寡妇扬着手对众人说:“我要出一趟远门,定不准哪天回来哩,你们先回吧。就把众人打发了。”
来顺一直在门外盯着,他见两个汉子解开缰绳,张寡妇奔到小毛驴跟前,小毛驴咴儿咴儿的在那里弹起了蹄子。张寡妇就转到熟脸汉子跟前,说:“要不我跟你骑一匹马走吧,脚程到底比驴快些。”
熟脸的汉子说:“那是中。”
就把张寡妇扶到了马上,手好像还在张寡妇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张寡妇嘻嘻笑着,等那汉子也上了马背,那汉子掀腿上马的瞬间,来顺猛然发现他屁股后头竟带着一把枪,当时愣住,忽然想起在大黑山时,这个人曾追过祥子他们俩,是大黑山的胡子!等来顺反应过来,两匹马已带着一溜尘土,跑出老远,想追又哪里来得及!
九
有全跟来顺正在打赌,赌见一个女人,来顺说:“有全,你也老大不小了,咱就是当胡子也不能没老婆,何况还没当胡子,你请我喝酒,我给你介绍个女人,睡觉好给你暧脚呀。”
“请酒算什么,怕你说的话不做真哩。”有全说。
两人拉拉扯扯,直奔桃花吐而来,不是赶圩的日子,街上冷冷清清的,姚家的小酒馆烟筒上有气无力地冒着淡淡的青烟,忽而直上天空,忽而又斜向一边。他们进屋的时候,并没见有人出来,也没见二妞,来顺转到后屋,见炕上倒着老姚头,正闭着眼睛作死睡。来顺就叫:“姚伯伯,我要喝酒的,是不营业了吗?”老姚头张开眼,见是来顺,翻身坐起来,说:“火都熄哩,也没准备菜,没的吃喝哩。”
来顺说:“好东西也吃不起,只要有酒,有碟咸菜就中。”
老姚头就端上咸黄瓜咸茄子,又端上酒。来顺将一根咸菜抓起扔进嘴里,又将一杯酒咽下肚,倒是有全喝得斯文,一点一点地抿,间或也吃两口咸菜,有全的心思不在酒上,倒是真的惦记着来顺说的女人,有全说:“来顺,不是我舍不得花钱,是酒馆里真的没有菜哩。”
来顺说:“我没挑你的吃喝,咱能喝酒就不错了,要不是爹让替哥收账有几个私房钱,过年许能喝上酒呀,还不让爹给打死。”
说得两人都笑,却始终不提女人的事。窗外有人影经过,来顺站起身,却是老姚头出去打水,那辘轳“吱吱”地响,绞着绳子,眼见一桶水拎上来。老姚头拎着水进屋,人影便在水桶中晃动,来顺指着旁边的凳子说:“姚伯,你也坐。”
老姚头摆着手说:“酒是富贵人肚里的虫,咱可不敢喝。”
来顺说:“要真是那样,这酒连我们也不敢喝了。”两人说着闲话,倒把有全冷在一边,他用手指蘸了水,就在桌上乱画,先是画一张女人的脸,又画出一个大大的肚子,两根筷子倒摆成了脚,到底画得不像,索性在肚子下画出个男根来。
来顺问:“二妞没在家吗,咋一直没见她出来?”
有全便停住手,耳朵竖成驴耳朵,把每句话都要拾起来。
老姚头答:“是她姑家有事哩,她去看,没说啥时回来。”
有全便把心思打回去一半,手指画了桌上的图,把那水蘸进嘴里,咂咂有声,弄出许多连续的声响。
门帘一起,二妞走了进来,眼睛红得像熟桃,几双眼对望,竟谁也没说话。来顺把眼睛眯成一条线,眼里透出精亮而又蒙着雾一般的光亮,如戏鼠的猫般,而有全就成了暗窥的狐了,唯有老姚头成了食饱的猪,并不思量些事。
二妞不理会别人,径直走到来顺跟前,还没等来顺问话,脸上陡然变了色,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流了出来,来顺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如何去劝,二妞哭够了,这才说话:“我姑家的表姐真的是上大黑山哩,我姑就这么一个闺女,长大了就没让人消停过,我姑惦记着闺女,眼睛都要哭瞎了,病得起不来炕,我表姐要是再不回,我看也活不了几天了,孩子也天天喊着找娘,你说表姐的心有多狠,扔下五岁的孩子就走,也不惦记着,可她不惦记着家,家里惦记着她哩。”
来顺说:“你这消息可准么?”
二妞说:“怎么不准?镇里有人去大黑山喇嘛庙求佛还愿,看见我姐了,还有你们邵家沟的张寡妇也在那儿,仙看得准,说是李大眼睛认她做干娘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