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发突然,孙梧桐真是一点准备都没有!
话剧社为了迎接这劳什子学校的90年校庆,准备改编《西游记》中三打白骨精的片段,为此她还特意找书店老板借了本《西游记》来抄台词呢。
改编也总不会相差太远吧。孙梧桐很傻很天真地想着。
剧本刚发下来,梧桐当时就傻眼了。
尼玛白骨精是小三还可以理解,关键是大圣爷,竟然是玄奘法师明媒正娶的小娇妻……
最最关键的是这个小娇妻不是别的倒霉蛋,就是正在和社长大眼瞪小眼的孙梧桐同志。
“社长,不是说好我演小白龙吗?”孙梧桐瞪大眼睛,攥紧拳头,一副农奴誓死抗争打底的模样。
“这个,咳,”社长大人有些心虚,本来要演悟空是一哥们。结果刚拿到剧本后,这哥们得知唐僧也是一爷们后,那哥们居然当天晚上一气洗了十个冷水澡,第二天高烧不退后,乐得跟傻子似的请假往医院跑,一脸解脱状。
其实他也觉得两个男的在台上“夫君来娘子去”实在是……
罪过罪过。
社长大人心里正可劲儿吐槽着话剧社里负责改编的那些腐妹子,嘴上却一本正经地问:“梧桐,你来社里多久了?”
“一年。”梧桐一脸警惕和不满地哼道,“社长,不要跟我转移话题!”
“是啊,都一年了。”社长大人煞有介事地叹口气,“这一年你对话剧社认真严谨的工作态度我也看得出来。”
“不不不,我一点都不认真我一点都不严谨——”
社长假装没听见,还把嗓门提高了几分,他说:“话剧社的现状不用说你也知道,你看啊,现在,话剧社急需改变形象,重整风格,让大家重新认识并且重新喜欢上这个团体。明年我们就要毕业了,作为社长,我想在我留校的最后一年里,为话剧社尽自己最后一份力。这次校庆对于我们来说,真的就是最好也是最后的机会了。哪怕这次一败涂地,至少我们曾经努力,不是吗?”
“不是,社长。我怕我演不好,我的演技估计也就是‘我们曾经努力’的份儿——”梧桐自以为已经拒接得够委婉了。
“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梧桐同志!你明白吗?”社长大手一挥,似乎已经把条件创造好了,“你是最后的希望了!就当是帮大家一把,难道连这一点点小小的要求,你都不肯满足社团吗?”
“可是——”梧桐觉得自己还能再挣扎一下。
“没什么可是的,就这么说定了!话剧社是一个大家庭,我们每个人都是其中的一员。”社长大手挥来挥去,仿佛已经当选的美国总统,连台词都像,他说,“Outofmany,weareone!”
话都说到这份上,梧桐还能再说什么?
她只好叹口气答应说:“好吧。算我怕了你了。”
“梧桐,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社长大人闻言顿时露出欣慰的笑容,“好好干!我看好你!”
可是我不看好自己诶!
梧桐郁闷地叹口气。
实际上,梧桐对话剧社不算太感冒,之所以会加入这个算得上全校冷板凳的话剧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藏和自己的死党小云也在话剧社,当然,有一小部分原因算得上是爱好使然。
对于从小在孤儿院长大的梧桐来说,朋友还有几个,就比如说那个一张娃娃脸的正太社长就是其中一个。但要说死党,那就只有闺密小云了。而阿藏,是她从小到大的玩伴。
玩伴?姑且这么说吧。
说起她和阿藏的故事,啰里八嗦地说上一天也说不尽一二。
因为这个故事,差不多从她记事,便已开始。
阿藏是在孤儿院认识梧桐的。具体时间他倒是记不清楚了,在认识梧桐之前,他的记性格外的差。阿藏在孤儿院并不起眼,相貌平凡,人又矮小,性格孤僻,这样的野孩子怎么会讨人喜欢?
梧桐来孤儿院比阿藏晚,她来的时候正是孤儿院最艰难的那几年。
那一年,梧桐的父母死于车祸,具体情况梧桐却并不了解。唯一的印象是在她乖乖坐在家里,坐在落日中的阳台上翘首等待自家大人回家的那天,黄昏过去,黑夜仿佛没有尽头。
那一晚,公主的整个王国沦陷了。
那一晚,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哭,其实也许是知道的,但是她不愿意回想。
“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她不愿回想。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她不愿回想。
她知道这是一种逃避心理,但是,这似乎也没什么关系了。
刚来孤儿院时,梧桐的待遇并不好,那时孤儿院境况堪忧。
虽然这个女孩自闭得厉害,但院长老婆婆分身乏术,不能照顾周全。刚开始还会照顾一二,后来焦头烂额之下,也无暇顾及。
孤儿院的那些孩子因她不大理人,也不爱和她一起玩。
那群孩子在高高的围墙内今天笑着玩跳格子,明天笑着玩过家家,后天或许是笑着在院长婆婆身边听故事,又或者是别的什么,日复一日,没有变化。
又是日复一日,没有变化。
很枯燥,很可笑,不是吗?
明明是角落里的被抛弃的不被认可的,明明心底已经滋生稚嫩的绝望,明明像幼生的鹌鹑一样畏惧世界大大小小的变化,明明是最卑微的一群人啊,却轻贱地用笑和闹来粉·饰·太·平。
很可笑,不是吗?
至少她觉得可笑,她甚至觉得自己可笑,明明是一类人,又哪来的勇气看低他们。
她知道这是畸形的艳羡,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妒忌。
她厌恶他们,甚至也厌恶这种厌恶他们的感觉,这种感觉只能让她更加厌恶他们,这是一个恶性的循环。因此,她拒绝融入他们,甚至与他们划清界限。
但是总有例外,阿藏。
每个女孩都应该有过青梅竹马,而阿藏,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她的青梅竹马。
她是认得阿藏的。
初识那年,他六岁,她五岁。他在地上摆弄着魔术气球,也许小狗气球太漂亮,也许是从未见过这么小的老板,好奇之下,她央求妈妈停下来,买个小狗气球。
柏油地上铺着一张旧报纸,报纸上一只鲜红的小狗气球昂首挺胸,还有几个色彩鲜艳的魔术气球。
“妈妈,妈妈,我要小狗气球。”小女孩撒娇起来便似乎忘了刚刚才和妈妈斗气。
妈妈被缠得紧,无奈地看了看手表,然后蹲下身子,低头问他:“小朋友,气球怎么卖?”
“五毛一个。”
“给我拿这个吧。”妈妈指着那唯一的成品。
“妈妈,我要三个,蓝色的,白色的,红色的。”小女孩插嘴。
“那周末不去游乐园咯。”妈妈捏了捏她的小鼻子。
“哼。”小女孩气呼呼的哼哼。刚才就是因妈妈的反悔斗气,本来已经说好的,却又变了,一定又是因为那个漂亮的叔叔。
别过头,却又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昂首挺胸的漂亮小狗气球,只得不情愿的瘪了瘪嘴,干巴巴的说:“好吧。”
妈妈笑眯眯的转过身道:“小朋友,帮我拿三个气球吧。”
“等一下。”男孩低下头,蓝色的和白色的还未折成小狗形状。他记性不太好,学东西学得慢,蹲在角落里偷师几乎花了他两个星期的时间,但正式动手去做的话,还是第一次。
他定了定神,扭转,缠绕,再扭转,动作生硬却富有规律,魔术气球在他手中渐渐变幻着形状。
然而就在快要成功时,不知是节扭得太多,气球“砰”一声炸了。
他吓了一跳,抬头看见那对美丽的母女正看着自己。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们温软如质的眼神让他有一种被善意正视着的异样体会,不由窘得他有些脸红心跳。
这个不算!
他给暗暗自己打气。他有个秘密,气球不是他买的,是从街角的杂货店偷来的,甚至他其实并不会做魔术气球,连那点对于制作魔术气球的印象,都是从一个小贩那里偷来的。
充好气的蓝色气球已经没了,他只得重新吹起气来。
这次一定会成功的。
“呼——”他像大河马一样张大嘴深吸口气,然后憋着脸使劲吹起来。
“砰!”气球炸了个震天响!直接把他吓了一个哆嗦!
“扑哧”一声,女孩忍不住笑起来。
“笨蛋!真笨!”女孩脸上绽开了蓓蕾般的笑容。他愣了愣,分明看见那个女孩的笑脸,在明媚的阳光下有一层细细的小小的汗毛,或许是角度的原因,看起来像抹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那张红扑扑的脸就像一个大大的水蜜桃,让人有点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没礼貌!”女孩的妈妈皱着眉轻轻地打她的手心,“快给哥哥道歉!”
女孩小嘴一瘪,露出委屈的神色,凶巴巴地说:“喂!对不起!”
“哦,没事,没事。”男孩回过神,慌忙摆手。然而这样一摆手,第二次吹好的气球“噗”一声,脱离手掌,猴子一样地在空中乱窜个不停,屁股还“嘟嘟嘟”地喷着气。
女孩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咯,小母鸡下蛋咯咯咯,小女孩的笑声,那阵轻快的笑声回荡在三月的阳光中。
三月十九,那样的阳光下,这就是两个人最初的相遇。
三月……快到那一天了吧。
看着满桌的饭菜,阿藏回过神来。
这是这个月的第几次了?阿藏揉了揉有些发涨的脑袋。自从见过那个书店老板后,自己出神的次数是越来越多了。
阿藏眼神阴沉不定。
这个点,她大概在那个书店老板那里泡着吧。
那个人……不是应该乖乖按照约定,离梧桐远远的才是吗?果然这样的人,不会是守规矩的么?
阿藏握紧拳头又松开,眼中一片阴霾,阴霾之中的神色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某种恐惧与紧张……
“晚上话剧就要开始了,紧张吗,猴夫人?”
梧桐抬起头,看见明月书店的老板正背靠着书架,眯着细长的丹凤眼,笑眯眯地看着她。
自从和他吐槽了话剧的囧事,这家伙就没心没肺的乐了好半天,她懒得理他。
心里想着今晚的台词,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如果孙悟空真是男人来演,那台词真是不忍直视的腐啊!
“我听说原本演孙悟空的哥们吓得住院了,高烧不退。”老板眉眼都笑,看着她把平整的书袋揪了好几个褶子,“一听说你胜任了这个角色,当时就出院了。”
梧桐白他一眼,懒得搭茬,把书推到老板面前问:“多少钱?”
“又是借?”老板随口问道。
“不,买。”
“哦,不借了?”
“我改主意了。”
老板表情微微一滞,却只是点了点头,说:“二十八块。”
“对了,”找完钱,老板突然开口,“丫头,借的那本《西游记》该还了。”
提起还书的事,就正经起来了,奸商!
“哦——”梧桐似乎刚想起来,“今晚可能用得上,等今晚的校庆结束了,我还你吧。”
这语气客套得有些生分。
老板又愣了愣,叹口气,无奈道:“好吧,拿你这个无赖没办法。”
眉宇间的亲昵和那样不同以往的语气让她有些发愣。
平时不是挺损的吗?不损她两句浑身难受。难道良心发现了?
“谢谢了!”梧桐也没疑心,走到门口时扮了个鬼脸,撒腿就跑。
“鬼丫头,”老板看着梧桐两三步蹦出书店的背影,脸上的笑意突然收敛,只剩下一片惨淡的诡异,“那本书你一定要好好保存,记住千万别弄破了,千万记住了!”
“知道啦!知道啦!”梧桐头也不回,也没怎么放在心上,这样的话她在老板这里不知道听了多少次了,耳朵都起茧子了!借的东西,她一定会妥善保管,在她懂事的那几年,她就有了习惯,无论对象是谁。
“丫头,希望今晚的西游之旅你会喜欢。三月十八,妖灵之日,这一天虽是灵气最盛之日,但也是妖气最盛之日。”老板微声喃喃,然而梧桐的背影已消失在转角处。老板低下头闭上眼睛,再次睁开时,那双眼在黑暗中已是妖异的纯白!
然而那样的诡异画面,梧桐却是看不到了。
微风吹动了书店墙面上佛像挂历,隐约可见上面的字迹。惊鸿一瞥之下,是飘逸的瘦金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