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老友相聚,还是喝茶比较合适。独自漂泊在外,我已经习惯了咖啡的味道,它会让我的大脑时刻保持清醒。”卫敏歪着头,慵懒地卷缩在沙发上,用一双白皙的手摆弄着肩膀处的几缕卷发,就这样呆呆而又充满希望地看着莫慧。
“知道吗?我在A城混了那么久,每每遇到过不去的坎儿的时候,我总会想到你。还记得那年大二,急发阑尾炎做手术。从手术室推出来的时候,我只看到了你一个人为我守在门外,急切而又关怀的眼神我至今难忘。”
是的,打从一入学,莫慧走进宿舍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个坐在上铺默默收拾着自己东西的小女生。宿舍里,其他家长都忙前忙后地帮着新生报到的孩子收拾着衣服和床铺,屋子里似乎炸开了锅一般。唯独莫慧和那个小女生。只有她们俩是自己一个人。
“嗨,上铺的美女,介绍下,我是莫慧,认识你很高兴。”莫慧抬着头,轻轻拍了拍上铺的床板。
“你好,我,我叫卫敏。认识你,我也很高兴。”显然,上铺的姑娘被莫慧的这一突然的举动给惊着了。
“咱们俩算是同病相怜了哈。我老爸老妈向来忙,几乎不怎么管我,上大学也是这样,我一贯作风就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你呢?你也是自己来报到的吗?”莫慧忽闪着大眼睛。
“我,我父母已经去世了,我跟你一样,也是自己的事情自己办。”突然,卫敏显得一本正经起来,好像满满的自信。
莫慧从心里一阵心酸,想想自己整天埋怨老爸老妈的劲儿,自己这倔脾气也是着实可恨。跟人家这姑娘比起来,自己不知道有多幸福,至少有那么两个人让你叫爸爸和妈妈。
“以后,我罩着你,咱们就是姐妹了,你是睡在我上铺的铁磁。”莫慧迅速顺着床梯蹭到上铺,给了卫敏一个大大的拥抱。她拥抱着的是一个孤独而又冰封的心。
“还记得你的口头禅吗?‘她是我铁磁!’大学四年的时光里,你就像是女侠一样总会保护着我。我说过,我将来会报答你的。”卫敏慢慢欠起身子,拉着莫慧的手。“这座城市里,我只有你一个亲人,现在是这样,永远是。”说着,卫敏眼角流下了眼泪。
“不要总说你了,你也不问问我,这些年,我都怎么样了。老友相见,可别以泪洗面啊。”莫慧试图转开话题。
“对对,不说您老人家的丰功伟绩了。不过,你知道吗,世界好小,我在A城住的隔壁邻居你猜是谁?”卫敏似乎迅速地将眼泪收掉,一副神秘的微笑看着莫慧。
“是谁?”
“我当时也是呆掉了。竟然是庞之初。”
“这没什么奇怪,世界本来就很小,你坐在电梯里,冲着你傻笑的不一定都是色狼,有可能是你几十年未见面的穿开裆裤那会儿的发小。你之所以认不出人家,只不过人家去韩国隔了一个双眼皮儿,拢了拢鼻子。这年月什么都会变。”说着,有股淡淡的哀伤涌上心头。
“你知道我为什么好奇。我好奇的是,他怎么没有跟你在一起。”
“始料未及。”
“对,始料未及。还有更让你始料未及的,他竟然有一个女儿。”
“女儿?”
“是的,他好像这次回来就是想把他女儿从A城带回来。目前,他好像在办理相关的入学手续,等这边所有事情理好头绪了,估计就接过来了。”
“他,他是结婚了吗?”
“结了,但是又离婚了。准确讲,他可是个单亲爸爸。怎么样,狗血吗?这些年,在A城,说起来,多亏了庞之初帮助,我的事业做的也是风生水起。他是个好男人。你也是个好女人,只可惜……缘分尚浅。”
“缘分听起来很文艺,但是很残酷。我都放下了,真的,很久了。”
“既然没有什么,那么为何不敢面对彼此?我觉得你们有必要坐下来谈谈。他是好人,你也是,你们应该幸福。”
“幸福?至少如今我不恨他,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我没有那么狭隘,七年了,也早该风淡云清了。”
“这些年,庞之初也不容易,也许你看到的仅仅是他的一面,还有更多的一面,你却没有看到。”
“不喝茶了,换酒,以酒解千愁。”莫慧摆了摆手,试图不谈庞之初。
会喝酒的女人,一般是两种情况:一个是天生奇才千杯不倒;一个是失恋之后想要彻底跟现实世界划清界限。莫慧是后者,跟庞之初分手那段时间,她喜欢上了喝酒。喝了吐,吐了又喝,洗了胃也要喝。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的死穴究竟在哪里,仿佛死了一次又一次,又仿佛重生了千百回。每一次,她都觉得自己不够完美,却又残缺地可怕。庞之初,这三个字仿佛是扎进肉中的一根硬刺儿,扎进去的那一秒钟,竟是那般刻骨,却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习惯了疼痛,慢慢开始不知道疼是什么滋味儿了。
“行啊你,几年不见,变酒鬼了!”卫敏诡秘地看着莫慧,手里拿着两瓶红酒。“两瓶啊,先给你两瓶喝,不够的话,还有其他的,红白啤凭你点。”
“必须。”
后来,不知道,跟卫敏喝了多少瓶酒,就这样你一言千疮百孔,我一语悔不当初。俩人共对酒当歌,胡言乱语一番之后,竟然双双把彼此灌的七荤八素的。
跟卫敏相聚的那个夜晚,大哭、喝酒、爱情、友谊……这些元素竟然成为她们告别青春之后再相逢的借口。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两个酩酊大醉的女人,抱头痛苦。窗外那一轮寒冬里的月亮似乎很是狡猾,它故作神秘地露着脸庞,却窥探着世间女人无处安放的心。
莫慧不知道如何回到家里的,只知道醒来的时候头沉沉的,床头柜上放着一碗加了冰糖的赤豆粥和便签:
“如果凉了,厨房里还有热的,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也许会好过点。”
便签上的字迹,是如此熟悉,那是给她写了无数温暖情话的字迹。
赤豆粥的味道,也是熟悉的,每次生病的时候,总会有个人提着一个大大的保温饭盒等在女生宿舍的楼下。
如果没有在做梦,是的,那是庞之初的手艺,也是庞之初的字迹。
莫慧用尽力气去回想昨晚喝醉时候的还依然在卫敏的家里。但却始终想不起来,是如何回到自己的家里,又如何又有了庞之初的影子。
庞之初怎么知道自己住在这里?他怎么会出现在卫敏的家里?
“喂,莫慧,你有够逊了。”莫慧坐在床边上敲打着自己的脑袋,试图清醒,却不知不觉想到了最美好时候的他们。
庞之初在当地是出了名的神童,很小的时候就跳级了。他的母亲是一名乡村女老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跟着比自己大很多岁的孩子听母亲教课了。当同龄孩子穿着开裆裤在玩沙土堆的时候,庞之初就开始坐在一边玩母亲教学用的算盘了。于是,在庞之初5岁左右的时候,他就已经把心算玩的让别人家的孩子都望尘莫及了。母亲发现庞之初喜欢读书,尽管生活不算富裕,但总是竭尽所有给他买书。于是,庞家姐弟都算是书香门第,自幼饱读圣书。这些经历,简直是莫慧这样头大无脑放任自流的屁孩子没法相比的。
莫慧,土霸王一枚,童年时代是靠“武力”壮大童子军队伍的。打从记事开始,她似乎一直在跟男孩子玩。爬树、偷萝卜、逮蚂蚱、玩土炮仗……每每邻居家阿姨喊着莫慧母亲的去管管自己家女儿的时候,莫家总有一种深深的哀伤。
“这辈子,我欠你的,你是猴子投胎来的。满屁股毛,不能安分点儿!”莫慧母亲带着一副黑框眼镜,无奈地摇摇头。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女儿除了长得有点儿女孩子样,但骨子里就是一个十足的汉子。
这样的日子,总是快乐的。莫慧在母亲和父亲看似放纵的管理下,性格开朗活泼,深得同龄孩子们的推崇。用莫爸的话说:“看我家的女儿多有个性!”
不到几年的时间里,莫慧就名正言顺地当地居民区里十足的“孩子王”。
“老妈,我当头儿了。大家推选的我呀!”当莫慧神清气爽地拍着自己画的一张童子军司令员的任命书,激动地快要尿裤的时候,莫莫家阿姨瞬间冰化,血压快速升高。莫爸倒是很乐观,竖了一个大拇指,像是看到儿子一样,啧啧到:“嗯,我的女儿有出息,哈!”
于是,造物主是神奇的。风马牛不相及、生活环境迥异的两个人,竟然在同一所大学里神奇地相遇了,并且发生了化学效应。
“不是化学效应,是蝶变反应。”莫慧指着庞之初,傻傻地笑着,如花痴般抬头望着那个有着一米八三高个儿男孩。“竟然是那么迷人。”莫慧觉得生活太美妙了。
他们就这样欢乐地一前一后地,蹦蹦跳跳地漫步在校园里的时候,时间都凝固了。
等一等——追忆的不仅仅是美好,还有一堆情绪的垃圾。然而,时间凝固的不仅仅是欢乐,还有昨晚被灌进去的酒精。
“卫敏这家伙。看我怎么找你算账。”
看着还冒着热气的粥,莫慧有些出神。一个人的家里,瞬间变成了一座城。即便是烟雾弹,即便是短暂的迷失,七年了,这一碗粥和这一张便利贴,她情愿是现实——这是一个已经跟她结婚七年的男人,一个真正深爱她的男人。当然,这都是她对自己短暂的催眠。
电话铃声响起,莫慧匆匆下床。电话号码陌生却又似乎很熟悉。电话那端,一片沉寂:
“以后不要喝那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
庞之初,有多恨。宁愿短暂的梦,却被你的声音无情地打断了。
莫慧狠狠地拔下电话线。一头奔向温暖的被窝,再也不想清醒地听到这个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