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都夜空是闹腾,王府夜晚是幽谧,而东篱阁楼夜幕是话宵,起码这晚上是,可一同与桌上那盘果仁与半壶橘茶度过。书僮端礼给三人适才都备了晚食,这会儿又送来了夜宵。
石阶透凉,月浸津人。司马宰森见着东篱阁楼明灯晃晃,知道肖望之三人并未休息,更似乎有所高谈阔论,便急忙走进,笑言道:“大伙可是在商量着何事?”四人随即席垫而坐,晏渊抢说道:“小少爷,你可不可以再施展一下那招画卷啊?”
司马宰森先始微微一愣,后听单苍人道:“你别听那小子胡言乱语,他是好奇今日你所用来承载符术的那幅卷轴。”
午日橘澄枇杷树下,那一满载流光浮动的字卷,此时把东篱阁楼于黑夜里熠出星甸。司马宰森运转卷轴时,更是其气深秀,卷轴上瞬时万墨篆字更替,一时间是叫人读不出所以然。
“竟是曾经声名一时,书法家夫沃山遗失的“太宗目曜卷”?”肖望之深吸一气说道。夫沃山作书法,境界高远,流传说于他所创作的字画里,便有是一纸一等甲符,其中的“太宗目曜卷”为最高,是乃其可承载万卷符咒语。不过宝物向来皆是听其声不见其态,今日所见,竟为司马王府二公子所得,确实让人心生好奇。
司马宰森解释道:“肖少侠自识博览,夫沃山正是先师,可我与他师徒情分极浅,甚至只碰面数次,至于这“太宗目曜卷”,恕我暂不能告知其得来缘由。不过倒可以告诉三位,我所修炼之甲符秘术乃“阵”与“唤”二者,“攻守”上自不是各位对手。”
肖望之默然道:“作为修符者,每人都应会对自己所属甲符有所感悟,司马公子所不能告知的,是对其另一种的尊重与保留。”
司马宰森说道:“既然肖少侠理解,那么不知可否告知你们三人翻墙至王府目的?就凭刚才这一席话,也望有宰森能帮忙之处。”
肖望之本就感觉要在王府寻觅铁涛籽石,困难重重,如今宰森肯出手相助,自是乐意,便言简意赅把铁涛籽石缘由叙述一遍,却又不失张力,司马宰森听着也津津有味,越发觉得这三人也并不简单。
“所以说你们三人追至此处时,便是凭这秋面磁针之象,决定翻墙入王府。这秋面磁针果真如此神乎?”司马宰森忽而转头想起,今日前去父亲书房时,右边迎客桌上摆放着两青花瓷杯,那专是拿来款待客人之用,若说其离去时间与秋面磁针落叶之象停止之时,似乎的确有对应上壶箭时辰某一刻。
黯城渐杳,不知晏渊已垂头而睡。司马宰森道:“肖少侠所说之事,宰森已然明白,我这倒有一法子,不敢保证成功,但或许多少能帮上各位,现在看来也只能等明日再行细说。”
王府客房里,一轮清辉却清癯。
肖望之掏出四伯父遗给自己之平安符,廊叶秋声,别一般滋味。“解符之路,漫长修远,如今又在此耽搁时日,也不知何时才能找到肖家剩下之人,实不知可否赶在自己大限之日前为家族解符……”他心虽焦急,亦可知此等事情实需铺设慢行,方可最后成事,有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亦是同理。
翌日清晨,晋都大酺之日——
司马王府上下家仆均进进出出,司马戎以及其余叔伯晨早便汇合前去晋都城外城内置办,肖望之三人依约来到王府前门,司马宰森见其三人便道:“事不宜迟,我先带你们前去瑞湖码头,至于办法,到哪儿会再与你们细说。”
商埠码头间,艘艘林立的三层龙舟船,放眼望去,约莫有上三十,论其气派就足让人呆立一阵。每艘龙船都以铁栓链系扣,一艘接连一艘,龙船上方都有宽大船篷,上面隐约可见琳琅银罂果盘。
司马宰森一边比划龙船构造,一边便向肖望之三人解释着这官方特许大聚饮之日。忽而听背后传来一声咯咯嬉笑:“二弟平日足不出户,今日可倒有心过来看龙舟船?”
回头一见,却是司马王府大公子,宰森之兄——司马浩焱。他与司马宰森是同父异母兄弟,因母亲为正妻,他自视甚高,领着身后几名士兵前来,笑道:“这龙舟船构造之复杂,可是为兄花了好些时日整合安排的,二弟平日醉心咬文嚼字,恐怕是不易参透啊,还是说你打算今晚在大酺宴上展示你写的字画以来助兴?”
单苍人心道:“同是手足,此人却是如此张扬跋扈。”
司马浩焱随即冷笑道:“若是你打算今晚龙船上露个两手,好拉拢其他名城叔伯父,为将来铺好路。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没提醒你,庶出身之者,就别做无用功了。”
司马宰森语道:“大哥近日操忙大酺之事,小弟也未帮上忙,实为惭愧。今日恰逢与友人游历,见龙船宏大,便驻足此处观赏了。”
司马浩焱听后,稍有不屑,随即又上下打量了肖望之三人后道:“平日里你与府中那群家仆书僮混熟倒也罢了,出门在外,可别忘了自己的身份才好。”撂下一句,便昂头往龙船里走去。
晏渊深感气愤,在其背后啐了一句:“少瞧不起人,红鸡冠。”因司马浩焱穿着一身金闪铠袍,头戴着红缨盔,手持一把尖枪。这话一出,倒让其余三人都偷笑了。
约莫一盏茶后,三人再次回到东篱阁楼。
司马宰森言道:“肖少侠所说那铁涛籽石是苍吾族之宝,后是被金盔面人抢去,虽说秋面磁针显示此物在晋都,可如此宝物说要在寻常百姓家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唯独可一探究竟的,便只有这龙舟大酺宴。”今年晋都龙舟大酺,除官僚皇室聚集,更想是招揽不少江湖有能之士,其中应邀懂符术之人更占多数。不过这其中是双向的,有人想出名发财,城主也想雇用符者扩大都城势力。
“所以我想,若是这秋面磁针如此神乎其技,倒也不妨今晚带各位上一趟龙船,来往人群中或有收获不定,刚才先带各位去码头见龙船构造,也是为此打算。”司马宰森说道。
单苍人听后肯首道:“这主意不错!那金盔面人符术厉害,身上所穿也华贵,极有可能会登上今晚龙舟大酺。只是据我所知,被邀请之人皆有书函,而我等三人恐怕不易进出,难不成得硬闯?”
晏渊笑道:“亏单大叔你平日说我脑子不好使,现在这不五十步笑百步吗?人家小少爷既然说得出来主意,自是有办法让咱们轻松进去,你这担忧又从何而来?”
司马宰森说道:“晏少侠说得不错,我这儿是有一法子,可躲过搜查士兵,不过嘛,可就是得委屈各位一下。”
霞云渐生,晋都内外很快升满一片热闹喧哗之声。此刻司马王府内,走出一位中年将领,于庭院廊道里踱步,后面接着是位素布麻服头巾书僮,见他并不扭捏,反倒是气宇轩昂。
司马宰森见到两人后打趣说道:“都尉好英武,书僮比公子。”
单苍人说道:“你所说的主意就是让咱们乔装上船?可我们都非官场之人,晚上不要露出破绽才好。”
“单大哥身体格状,又善武术,届时可让一队士兵跟随你其后,既可大大方方走进龙船。肖公子符术师出名门,心细缜密,所以委屈你暂时充当我的书僮,晚上便可近距离对宾客查看秋面磁针之态。”
肖望之应道:“书僮我倒还是乐意之极,司马公子想法周到,只是我俩好奇,晏渊倒是应该乔装何人?”期间一个莽撞家丁踉跄走来,一个劲嚷着:“哇塞,这王府连家丁衣服材料都是极好的。”
司马宰森笑道:“晏少侠那一头灰发要想不被人发现,王府内只有家丁是允许带方帽,所以实在抱歉了。”
其余三人见他家丁模样,憨态至极,不禁都被逗笑了。这时书僮端礼匆匆赶来,细声道:“二公子,时间不早,是要过去大酺宴了。”
晋都今夜,灯火通明,户户炮竹,划破宽广黑漆。
晏渊和单苍人分别随都尉和家丁队伍先行前去龙船上,顺道趁机溜去符术者齐聚之龙船上探个究竟,而肖望之手握秋面磁针,则与司马宰森一同前往龙船迎接宾客,从中先滤看一番。
渡江艘艘龙船,人声鼎沸。密布着挂满一连串椒红小灯笼,里头折射出黄烛灯火,通照着闪闪金光迷茫了人眼睛。渡江水中还放着数百盏红莲灯,那是一种隶属今年之金碧辉煌,在肖望之心里是留下过一道涟漪的,但从不会深。
只是这抹金萧鼓喧,宏伟船造过后,明日将回归到如先前在渡江码头处,眺望远远泊船那般横舟,遗忘。龙船甲板缓缓放下,见一群官人将领都已聚集,形形色色,各个谈笑风生。
司马宰森与肖望之一同走入,见父亲司马戎和长兄司马浩焱,都已一身锦衣华服,立于龙船中央,等候迎接来宾。肖望之站于稍后位置,在他看来,迎面走来数人,似将是要掀起今夜一片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