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显苍白空气,卷起了阵阵沙风,扫过地尘,拂过发丝。刚才一场接一场的喧闹斗争,随着东方既白,回归静态。赑屃的死去,掏空了肖望之和晏渊此刻的内心,他们呆呆站着,恍惚着赑屃之死,和躺在路上一个个同系弟子尸体,熬过那一阵子空荡荡后,两人竭力用石头堆砌埋葬死在龙龟窟岭上的太磐石山弟子。
看着都是昔日同系师兄弟,即便平日里,肖望之与他们并无多联系,言谈甚少,但在看到他们的惨绝死状,想起赑屃枉死,肖望之在掘土时始终低头不发一言,心里暗自发誓,倘若有一天再遇到那两人渣,自己必须得亲自手刃他们。
半晌过去了,两人疲惫不已,便靠在岩石旁休息。坐下来时肖望之眼睑下垂,忖思着:“自己老说要去改变家族厄运,却连刚才那二人都打不过,还要靠晏渊帮忙,倘若不是那两人匆忙离开,说不定自己就……看来师傅下山前的告诫,实不无道理。”风烟萧瑟俱袅袅,肖望之忽觉得前路苍茫一片,不禁有点惘然失神。
“别把刚才的屁事放心上啦!”晏渊一番话把他拉了回来。
肖望之回回神,应道:“什么事?……你别总以为很清楚别人想什么,刚才你逃跑时不应该独自顿住,那条韧鞭可是要锁你喉!”
晏渊微笑道:“说来我可是想大显身手,独自单挑他的,不过你既然挺身而出了,我也就顺水领个人情,算上先前你把我从石洞冰封中解救出来,又多欠你一个人情,我是还不完啰。”
两人席地而坐,一晃便过一盏茶。
对于晏渊的这个回答,肖望之低头苦笑一下。
他抬头端详着,眼前这个——他一直心存怀疑的灰发怪人,也许是经历一场生死战,也许至少现在他也没作什么坏事,只是偶尔会调皮捣蛋,还是说他高强到至今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算了算了,肖望之实不愿变得如此敏感,在看到那么多弟子和赑屃的死去,他觉得接下来要更把握走好每一步,且想到菡萏渡村民,肖望之心台又蒙上一层薄霜。
晏渊一个劲站起,拍拍灰尘,少有认真地说道:“打起精神来吧,还有更重的事情等着我们去做!”
两人依照赑屃所说,向龙龟窟岭顶端前进。越往上行,西风肃杀,窟岭中‘百年不可攀’可谓达到极点,却因二人刚才经历的一脸串险情,堪比之余,注意力倒是转移了。
小心翼翼地走过窟岭栈道,又穿过几个狭小窟岭,终于到达顶端,俯视窟岭一览无遗,其气其势仿佛可以往胸壑中倾倒万丈冰凉。
“应该是这附近。”肖望之瞻望着道。
“可是这里位置偌大,该如何寻觅?”
“试试用赑屃留下的鳞片。”肖望之边说边掏出一枚坚硬鳞片。
鳞片在他手上闪耀着墨绿光芒,两人四只眼睛同时在寻觅着,焦急中不亚于探寻一颗夜星。此时终有一椭圆凹凸位置发出绿光,纵然它显得异常微弱,两处绿芒还是捎来了希望。
肖望之把鳞片放进椭圆凹凸处,恰好嵌合无隙。中间缓缓有一石砖松土迸出,里面放置着一个旧式木龛,面上扬满灰土。
肖望之珍视如宝地拿出了木龛,轻轻打开,里面确实是放了一张甲符,然而它却大出二人意外。
这张赑屃所提及——主人之绝顶甲符,不知是否因长年被埋,竟是被包着一身的铁锈,只能判断菱角形状,符文已无法辨认,仿佛只要稍有触碰,便会碎成细屑。
“这是哪门子甲符,我可是从来没见过。”晏渊说道。
符形符文确是罕见怪异,肖望之将意力凝聚,深觉此符确实含有力量,只是非常非常微弱。既然这是赑屃唯一之愿,不管如何,他都会完成,从而坚守带在身边。
晏渊连连点头,又见此张甲符已然如此,恐携带于身,路上颠婆会致坏致碎,于是乎提议施以符术用一种硬质水晶包裹起它,可以抵御任何外来锐利兵器攻击,随后这张甲符便一直由肖望之保管,殊不知后直至某一日,此甲符却再令二人深陷囹圄……
龙龟窟岭地处高段,干燥阴冷,即便天亮后,云层逐渐变薄,一片和煦白阳,却依旧让人冷寞心颤,加之担心菡萏渡村民状况,肖望之加紧收拾,与晏渊一同离去。这座苍漠窟岭,注视着狭小底层行走的二人,回望时它依旧面生如谜。
此时,衡州雕霁云阁里——
“阿青,费了那么多时间,那东西本来就唾手可得,我们却又被突然召回,虽说这是老大的意思,可我实在是不甘心!”
“老大之决定,从来就无质疑,只需执行。”
“那好,为什么你还不让我杀了那两个人,我杀那两废物简直是易如反掌,也根本就不差那点时间!”
阿青拿起一本古籍,抹抹上面斑斑血渍道:“难不成你真以为当时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败那两人吗?”
“那个灰长斗篷人,实则脚下一直在施发楞严符阵,你的鞭子若是去打他,鹿死谁手倒也还不知。”
“是吗?如果这样,我倒还庆幸没杀死他俩,因为下次我要用他们的血来喂喂我的鞭子,味道应该还不赖!”
“看来门口新来的这群‘蝼蚁’,都得先让给你填填肚子。”
曲鬼儿冷笑一声,挥甩鞭子,红鞋往门口走去,一阵飓风狠厉扫劈后,阿青把古籍合上,门口卵石地上,早现数十断袍血肢……
再回菡萏渡渡口,瞧着那几朵儿未开菡萏,肖望之走得很慢,总觉略有愧疚,他希望这次能再想想办法,晏渊倒是对花木兴趣不浓,反正看到村子,熬了一天,此刻有吃比什么都重要。
晏渊披着灰衣斗篷,走过村子时,四处张望一下,低声说道:“怎么这里的人都中了符咒?”
肖望之缓气道:“窟岭上攻击我们那两人就是施符者,我同师门弟子数日前便想去龙龟窟岭查看,结果全部丧命,我既没有救到任何弟子,也没有帮到这群村民。”
晏渊看他低头颔首,后停住脚步,肖望之回头一看,只见他浅浅笑道:“原来如此,别太担心,这符我可以解!”
“你会解?没把握你可别乱动手,这都是实在的人命!”
“给我放心吧!明日一早,你帮忙叫他们前来,这符要解必须置坛现时画甲符才有效,到时露两手给你看看!”说完晏渊一脸轻松,往前小步跳跑,极像一个跳脱的孩子。
第二日一早,在肖望之和村长召集下,菡萏渡村民大伙便到村口前一大块空地上,晏渊已经摆好坛位,村民们不知其然,皆略显焦躁。肖望之心里也是不抱乐观,他觉得在未知所中符咒下,贸然解符,搞不好只会加重村民痛苦,见他昨日竟也不做准备练习,心里不禁是压了一块大石,只是他又无甚办法,看村民情况日益加重,现自己再回太磐石山搬救兵可不实际。
然而在窟岭上,晏渊的实力确实也有让他刮目相看,但是这一切……还是未决定,他的性格、来历、表现,太难让人不去想,况且面对这么多条生命……
从来敏感在肖望之心中就像一把锁,他不敢亦不会完全打开心扉,不由得,他把手放进衣袖口袋里,指间夹着一张符,必要时他会决定强行出手,他再不允许菡萏渡村民重蹈窟岭弟子遭遇。
随后,晏渊将符放在符坛中间,旁边则是先摆放好他的‘隐形’武器——青莲刃环,脸上却始终挂着轻松。晏渊双手作决,先启圆阵,左手悬甲符,右手符力汇于指端,双目一睁开,急写下符文,及后用刃环挡在其后,甲符对向村民呈劈砍之势,村民们身后逐渐有浓浓黑烟冒出,飘至半空,化成点点黑色小粒。
聚成一股黑色粒子竟被甲符吸入进去,甲符亦变黑。短时间内,村民们觉得疲劳之感顿失,精神尤其倍足,各个脸上也都恢复血色,无一不膜拜喊神,随后晏渊把那张甲符烧毁。整个过程,晏渊脚下没动一步,没说一句话,利落之余,实则专注力却集中达极点。
那日夜晚,村长和村里其他人煮了几款小菜招待二人。肖望之见解符后村长精神抖擞,不由得连连点头,心里头那块大石终可放下。
席间,肖望之问道:“村长可知这沿着菡萏渡出去该是何处?”
村长便道:“肖少侠可是要赶路?这撑渡沿江,最远便到淮庐镇。咱们村平日便是把采集的冶炼材料到那儿去卖,或者换点粮食。”
提及冶炼材料时,肖望之怔一怔,郑重说道:“村长,先前我两顺道去龙龟窟岭打探一下,发现那里已被人大肆破坏,风沙极大,劝今后各位还是少去那里为上。”
村长等人不全明他意,只随口一道会互相嘱咐大伙、
深夜,如先前来时一样,回到那间干禾草房。
晏渊觉累很早便倒头熟睡,肖望之一人,独自坐在临窗处。
仰望夜空时,他端详着四伯父给予他的甲符,心略带沉重。他不敢忘记,不敢怠慢,百般想法滋味,只留自己消化。
又忽然忆起师傅嘱托,他把连日来窟岭之事写在纸上,卷好装进师傅下山时给自己的‘碧匣玲珑’。这是太磐石山专门用于通信的细小符匣,极方便携带,把匣子再上锁后便会自己飞回太磐石山。
肖望之简述之中,特别提到窟岭上杀死弟子的两恶人,只是关于结识灰发晏渊,再三犹豫下,只字未提。
二日前往渡口时,肖望之问道:“你还打算与我同行?”
晏渊笑道:“反正我也不知道去哪儿,人情得还,师傅得找,跟着你起码有点银两,白食钱就让我一路当你保镖还吧!”
“对了,究竟村民们所中的是何种符术?”
“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们所中符术什么名堂,只是带有这种极度疲惫之态的甲符,不会立刻置人于死地,而是在时间消磨中耗损身体而亡。于是,我用一种很笨的方法,先把符力吸出来,封锁后再烧灭。”
两人撑渡时,渡口处寥寥纯白未开菡萏,就像目送着他们离开。
晏渊坐在竹排上问道:“我们接下来是要去哪?”
肖望之撑杆背着他答道:“——国符道集院,不过该如何行去,我也并不清楚,得去些城镇四处打听。
晏渊笑道:“哇,那在这段时间,我也可以打探师傅的消息啰。被冰封太久了,不管去哪,结个伴总没错。”
竹排渡过两山之间,肖望之不禁抬头注视着远处的龙龟窟岭。
“龙腾绝窟,龟潜决岭”,目视久便觉彷如赑屃之态。
一横扁舟过,水山相逢,渡杆立影处,声锵回响,如画入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