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与你同游天海。猎帝鱼,搏鲸龙,夺天丹,历凰劫,你我皆同肩并立。万没想到,这一再见,你已高高在上,成了天上的神,而我却只能站在地上仰望你。”
叶飘抚摸着屏风上的女子。
看着画上的她穿着凤冠霞帔,只露出那一个绝美的侧脸,不由心思万千。又瞥了几眼簇拥在她周围的那些风精、异兽、魅女,更是黯然。
现在的他,可连她这些侍从的衣角都够不上呢。
也许是站得久了,叶飘只觉心肺处如有火烧,“咳咳”,“咳咳咳”,剧烈咳嗽了好几下,他苍白的脸变得惨白。
踱步回到了几步外的玉床,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身下的暖玉宝床,当即传来一股热流,在他全身上下各处关窍流离。好一会儿,他才感到心肺恢复往常。
忽的嘴角一翘,叶飘突现的笑容里满是自嘲。自己这样子,要被千年前那些“朋友”看到了,还不知他们要高兴成什么样。
可惜啊,你们不是死了,就是高飞九霄,成了世人仰望不及的存在。现在这个可怜的我,你们注定是看不到了。
他捏紧了拳头。
还活着的家伙,你们可得等着,我一定会和你们再碰面的!
叶飘本是千年前的人。
他出身卑微,只是一个被抛弃在山野里的弃婴。一出世,即无父无母,是一只白猿将他抚养长大。十岁前,他甚至一直生活在丛林里,过着猿猴般的生活。还曾被关在装野兽的柙笼***人嬉笑逗乐。人生的第一个转折点,是遇到了一个好心的老人。对方看他可怜,将他从猎人手里赎买下来,不仅给他吃喝,还教他学话读书,让他成了一个真正的人。
可惜,他二十一岁时,他的“爷爷”去世了。
“叶飘”这个名字,是他把老人葬下时,自己给自己取得,完全是感叹自己“身世凄苦,像一片飘零的秋叶”。
那一刻,他没想过,自己会有长成参天大树的一天。
而这一天,会来的如此之快。
只区区十二年,弹指一挥间,他已从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变为震惊天下的龙火帝尊,成为了当时昆吾世界最为耀眼的青年俊秀。
昆吾世界,凡人若想长生不死,只有一条通天之路,即由武入道,再修明神,在一次次蜕变中不断轮回。
所谓明神,即神化的灵魂。
它可是使人拥有种种神通,如吞云吐雾、驱火役水。其中最为强大的一些,出手即天地变色,焚山煮海、移天换日也只当儿戏。
明神,是由自身的灵魂与天地灵粹契合后的产物。融合的灵粹不同,所获得的明神也各自不同,由此有了贵贱高低。
有古人苦心孤诣,将天下数十万种明神分出上下九品,一品为最上,九品为最下。
练出第一品的天地明神,即为帝尊,由此登峰到顶。若想再进一步,必须吸纳众生信仰之力,成为天神。
叶飘能崛起的如此之快,是他一次次破除死局,选择在别人所想象不了的危机中冒险,由此也获得了别人亦想象不了的收益。
但他所走的这条道路,也是他“陨落”如此之快的原因。
在他练出天地法相,被人尊为龙火帝尊的第三年,叶飘成了天魔女珈夜出世的第一个踏脚石,自此身死道消。
世人眼里,他像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时,已释放了所有的光与热。虽然在那一瞬间,他是整个夜空的主角,但终究不能在这片星空上留下任何的印记。
但理应在千年前魂飞俱灭的他,为什么又出现在千年后,这又是另一件事了。
叶飘相信,这会是一个秘密,一个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
闭上眼睛,叶飘仔细思索“他”的记忆。
他现在的身份,是阳火国的七王子凌尘。虽出身高贵,但自小体弱多病,不受重视,三年前母亲更是在一场刺杀中身亡,由此失去唯一的支柱。
表面,他还是帝王之子,实际还比不过许多小门小户的少爷。
叶飘估计,五天前他进入这具身体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这三年来,由于丧母之痛,“他”的病情早已持续恶化。
“吱呀!”
一个做奴仆打扮的少年,猛地推开门,“殿下,不好了,殿下,五王子他带人来了,还要拿您东西……”凌方三两步跑到床边,看到叶飘睁眼盯着他,方才止步。
“怎么回事?”
他刀子般的眼神,让凌方不由一愣。
不过,这个十六七岁的黄脸少年当即甩了甩头,脑袋一清醒,又大喊:“五王子他过来了,听说他这次得到了王后娘娘的许可,要带走您这张暖玉宝床,这下可怎么办?没了这张床,您的身子怎么撑得住?”
又是“呜呜”两声,凌方哭了起来,“他是您亲哥哥啊,怎么这么狠心!这不是——这不是要您的命吗?”
叶飘的眼睛在凌方脸上游离。
只两三眼,他已经肯定这个少年人此刻的关怀出自真心。不由心里一暖。上一世他朋友寥寥,还多是点头之交,像这么关心他的人简直少的可怜。
通过记忆,叶飘知道面前的人叫凌方,是他这位七王子殿下的仆从,也是唯一一个还跟在他身边的人。其他的那些,早就在三年前树到猢狲散了。
“你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叶飘出言安慰。
但凌方看着他憔悴的面容,哭的更厉害了,“我——只是,我只是害怕您,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我——我可怎么办?”他自小和凌尘一起长大,互相间亲如兄弟,所以这一刻着急慌乱以至六神无主。
叶飘却叹了一口气。
面前的人或许还不知道,他的那位七王子殿下已经在五天前死了。
但这个真相,叶飘暂时是不会告诉他的。
在获得一定的力量之前,他必须严守自己转世的秘密,这需要一个身份用作掩护。
外边,骤然响起一阵脚步声。
“你们给本王子听好了,这事我已得到王后的许可。即使他有心阻拦,你们也不必怯他。呵呵,我这位七弟已经时日无多,我们只是送他一程,让他不必受苦。”
叶飘听到这个得意嚣张的声音,也是心头火起。
对方在大庭广众说出这种话,显然是已经把他当做死人了。虽然,他并不是凌尘,但他毕竟继承了凌尘所有的记忆,对这个身份有一定认同感。
“阿方,快把我扶起来……”
叶飘推开被子,在一边凌方的搀扶下,他端正地坐在床边,镇定地整理衣服。他眼珠子转了一圈又一圈,突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整个人变得有恃无恐。
这时,五王子已迈过房门外的门槛。他昂首挺胸,阔步走了进来。
凌昂身着锦衣,腰缠一道七宝玉带,他身高体大,行动时步伐极为沉稳,显出他有一定的武学造诣。一进门,看着一身素衣的叶飘并非安卧玉床,而是正坐在床边,腰杆挺得笔直地注视他,不由一愣,随即他大笑两声,“呵呵,七弟,气色不错,看来你这病已经好了不少啊。我还担心,待会怎么向你开口,这下可方便了。”
叶飘咳嗽了两声,他也面带笑意盯着他这位五哥。
他现在身子瘦弱,尤其是他的脸苍白如纸,简直没一点血色。此刻他强撑着坐起来,身子也免不了微微颤抖,仿佛随时要倒去。
可当不起那句“气色不错”。
“五哥,不必假惺惺了。你此来,是来取我这张床的吧?也亏你有这心思,和我这么一个将死之人抢东西。”
凌昂又是一声大笑。“这说的什么话。七弟,这怎么是抢,我这次可是得了王后的许可,来你这‘取’。你可不要听错,这是取。”
他迈开步子,向叶飘两人不断逼近。
“这张暖玉宝床千金难求,放你这里,不过宝珠蒙尘。你也行行好事,把它交给我。这样你死后,我看在它的份上,还能为你办一个风风光光的葬礼。”
这位五王子殿下最后止步时,离叶飘只三米远。
离的如此之近,叶飘两人甚至能看见他两边脸颊突出的青筋。
凌昂提手捏拳,他抬起的左臂蹦出一阵炒豆似的爆响,“我劝你识时务点,不要逼我动粗”,脸色已经转冷。
话声一落,跟在他后边那五六个侍卫,一并鱼贯而入。他们无不身披铁甲,腰持大刀,一个个满身的凶煞之气。
凌方看到凌轩这瞪起的铜铃大眼,再看看他身后跟来的人,已吓得倒吸冷气。
这时,他突然感觉有人拍了一下他的手。正是叶飘。看到叶飘镇定的眼神,凌方浮躁的心思顿时安定。
转过头,叶飘却朝凌昂轻蔑一笑,“五哥,何必装腔作势。难道面对我这么一个废人,你还要费心思演戏吗?”
“你什么意思!”凌昂当即大怒,他的额角爆出青筋。
但叶飘却只摇了摇头。
“不必装了。我知道,只要今天我不开口让出这张床,你是一定拿不走它的。”他故意拍了拍身下的宝床,“王后娘娘是给了你许可。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大胆,直接带人来拿。但她给你的许可,我想还包括让你必须谨慎行事,不可强为吧?”
凌昂听到这句话,眼睛瞪得更大了,“你怎么知道?!”
“猜都猜出来了。”叶飘朝一边的凌方望了一眼,示意对方扶起自己,“这事有什么难的。我这个病秧子,别说和我动粗,就是和我轻轻推挤扭打,都能让我一命呜呼。也许我的确是时日无多,但我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还是父王第七个儿子。所以我知道,王后娘娘她是一定不会让你这么干的。给你许可?和我动粗?呵呵,要是我在这时出事,那会有什么后果?”
站起来后,叶飘身子还颤颤巍巍的,但他朝前的步伐却很坚定。
直接到凌昂的跟前,与对方四目相对。然后,只见瘦弱的他抬起了一只手,拍了拍凌昂的肩膀,眼神十分戏虐。
“五哥,父王是何等英明的人,你不会不知道吧。这个王宫,会有瞒住他的事?还有,你现在只是一个王子。信不信,要是我现在出了事,你后边跟来的人能立刻倒戈,把你拿下,送到父王的面前?倒时候,王后娘娘会怎么办,我不知道。反正你的下场,一定好不了。”
此刻,叶飘离凌昂不过咫尺之间。
他眼里的戏谑轻蔑,让凌昂简直发狂,但这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哪怕气的浑身颤抖,也只有努力抑制此刻的情绪。
叶飘说的东西,全是对的。
王后娘娘对于他的这个请求,也只是说——“你去和他好好商量,如果他给你的话,自然是好。不给的话,千万不能强求,毕竟他现在身子骨弱……”
这句话,并非是对他一个人说的。那时,他们身边还有许多人,包括他另外两个弟弟,六王子凌轩,八王子凌羽。
其实,哪怕王后娘娘允许他这么做,他也绝不敢动粗。之所以有这个想法,也是想到凌尘一贯懦弱的性子。料想只要自己说几句狠话,并放言得到王后娘娘的许可,这家伙还不乖乖把东西交出来吗?
凌昂并不傻。事情的轻重缓急,他还是知道的。所以,这一刻他努力抑制自己。要是他真出了手,那没人能保住他。哪怕对方再不入眼,也是他的亲弟弟。
不由得想起他那位父王寒着脸的样子,这位五王子殿下只觉有冷气从脊背窜起。
叶飘看他还没动静,便让凌方扶自己再走到床边,咳嗽了两声,就掀开被子躺了下去。
“五哥,你要没有别的事,还是先走吧。我这里,可招待不了你。”
听到他下了逐客令,凌昂知道自己已然失败。他铁青着脸,对后边大叫:“还看什么,我们走,让这个小子临死前得意两下……”
只是走到门槛时,凌昂猛地回头望了一眼。
难道是这小子是受到了什么刺激,突然转了性,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
突然,想起叶飘那如刀子般犀利的眼睛,凌昂不自觉浑身颤抖,他有一种面对他父王的感觉。他更诧异了,这还是那个废物吗?
当他们全部离开,脚步声也渐远,凌方突然大叫起来,“我们赢了,我们赢了,殿下,我们赢了……”
但躺在被窝里,让暖玉宝床治疗自己身体的叶飘却面色冰冷。
哪怕是生在帝王之家,他的处境也并未改变多少。果然,这个世界还是实力至上。没一定的实力,你的一切都守不住。
而想拥有实力,必须重新修炼,先以武证道,再凝练阳神。
只是他现在这具身体,真是瘦弱不堪,又怎么吃的消习武之苦。
突然,叶飘心思一动,想起三天前他偶然发现的那件事。
十天后似乎正是七月十五,今年又到了庚申甲子年。这月宫洞开,朝天下散播帝流桨的日子,六十年一轮回,可让他碰到了。
对他而言,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
“一定要借此时机易筋蜕骨!”
这次要是成功,叶飘明白,自己一定能再次崛起。
但他明白,可不止他一个人算出这个日子。
不管怎么样,一切都要看那一天究竟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