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女人,二十七八,眼角上了风霜,眉目清婉却无甚可取之处,若是放人堆里,也就那气质带着些许清孤才能让人认出来。
苏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总归不过是个皮囊而已,曾经在意的,如今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然而,苏娘却伸手抚上了眼角的痣……怎会,只如针扎般呢?
不得其解,却也不能贸贸然就给这袁守璟饮下三界无妄酒,若是弄错了人……就真的是没有法子可以救了。
吱嘎一声,房门被人推了开来,一个丫鬟模样的人站在门口,恭敬地道:“苏姑娘,将军有请。”
苏娘站起身来,拢了拢袖子,不惊不躁地随着丫鬟的引路而去,“叫我苏娘就好。”
仍然是在城主府,那些所谓的封城城主的尸体在此的消息不过是袁守璟放出的传言,其实袁守璟早就住了进来,鸠占鹊巢。
大厅内,袁守璟着一身绣着繁复隐纹的雪白锦服坐在上首,身前不远处放着个火炭盆子。左侧依次坐着两个看起来仙风道骨的人,最靠近袁守璟的那道士胡子已经花白,一手拂尘一手持印,端端坐着目不斜视。另一个倒是年轻些,约莫三十出头,一双眉目却是有些阴蛰,双手拢在袖子里,不知攥了什么东西,一直没有露出来。
苏娘上得厅来,见着袁守璟身旁这两个人,眉心微微一皱。
这两人身上都笼着浓重的阴邪之气,不是妖,就是魔。
倏然,一道凌厉的罡风迎面而来!堪堪停在苏娘眉间!
那持着拂尘的老道不知何时已至苏娘身前,拂尘挥出直指苏娘眉心!
“何方妖孽!”
苏娘平视袁守璟,却似没见着眼前那老道,只道:“以袁大将军行事,当已经查清楚了我的底细。我不过是个在洛城卖酒的,因缘巧合遇着个道士,穿得与眼前这个颇像。”说着,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眼前的老道,笑道:“那道士予我此玉,说是可让我免去血光之灾。后来得此城主不嫌我身份粗陋,请至府上做客,感激之下将玉佩送予了他,仅此而已。”
眼前的道士被苏娘那大量的目光弄的很是不快,冷声道:“那道士可有说他在何山清修?”
苏娘回视着老道的冷厉目光,不避不让,“太清。”
老道乍听得这二字,怔怔然后退了两步,似是有所忌惮,却又不甘心,继续问到:“道号为何?”
“不知。”苏娘言简意赅,“他身旁童子唤他也只得‘真人’二字。”
老道倒抽一口冷气,就连旁边那个一直垂眉敛目的道士都抬了眼看了看苏娘。
若真是如苏娘所说,太清山上,能够被同道唤为“真人”的,便只得一个人。
不过,也有可能是别的山上清修的道士,要说道士下山入世,俗世之人见着了便都得唤上一声“真人”,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老道深吸了口气,哼了一声坐回了椅上,道:“你这身子,可不像是肉体凡胎,还不从实招来,到底是什么妖孽胆敢在我等面前现身!”
袁守璟只是端着杯茶,好整以暇看着眼前的人折腾,却是一个字都不开口。
而此时,那一直坐着没有说话的道士站了起来,手终于从笼着的袖子里伸了出来,却见他右手托了个藤条编织的钵,钵里不知是何物,只看得人由心里生出寒意来。
“自你进门,贫道的小友便躁动不安……”这年轻道士伸手抚了抚钵内的东西,抬眼冷看苏娘,“你体内,怕是不太干净。”
苏娘微微皱眉,她身体的秘密,这世上便只得她自己知晓。即使是那日白刑天看到百鬼而出,却仍旧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若是寻常,只要她收好了,任是仙是魔,都看不出端倪来。如今却被一个尚不知是魔还是妖的道士给觑出了不寻常。
苏娘不语,这道士便一记凌厉的眼刀割了过来!随着他眼神所到,一道火红的光霎时便至了苏娘眉心!苏娘只觉自己眉心突然一痛,那道火红的光发出一声怪叫来,颇似尖锐的马车碾过之声,伴随着怪叫,那道红光一瞬间又钻回了藤条编制的钵内。
“你胆敢伤贫道小友!”那道士怒目相向,抽出腰间佩剑便要上前与苏娘动手,却听得一旁茶盏被放在桌上,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来。
袁守璟起身走到了苏娘面前,苏娘略微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比她高出不少的男人,不知他意欲何为。却见袁守璟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指划过苏娘的眼,轻轻停在了她的眉心。
食指尖抹掉了眉心被刚才那怪物啄伤的地方渗出的血,因为伤口不深可却也不浅,抹掉了便立即又有血水渗出来。
袁守璟索性俯身低头,轻轻吮吻上了苏娘的眉间。
苏娘怔然后退,却又被他伸手阻住了退路。感觉到眉心处温润湿滑,苏娘却有些恍惚。
无妄山上,终年四季如春,繁花经年不谢。
一身花衣的男人笑眯眯地喝着少女递上来的酒酿,道:“小苏,到底有什么事让你把宝贝都捧出来了?嗯!这味道!不比那瑶池女仙酿的差!”
名唤小苏的少女一脸红扑扑的,悄悄坐到了男人身旁,低声道:“归衣,你经常出入凡间,可知道,那个……那个……”
归衣挑眉一笑,反问道:“哪个?”
小苏狠了狠心,咬着唇道:“要是女子想要男子亲近些,可有法子?”
归衣一口酒噗地一声尽数喷了出来!这无妄山的花树都是有灵性的,酒堪堪喷出洒在地上,立马便得了滋润生出了芽,片刻后抽芽成叶,舒叶绽花。
归衣看着眼前这一脸期待的小丫头片子,挠了挠头,伸脚将刚刚扔在一旁的斩魂斧踢了起来,几个旋儿落在了自己手中。
“倒是见过,凡间女子不小心伤着了,若同行有男子,多半是会救救伤的。而若是救伤有了肌肤之亲,那多半这女子就要嫁给那男子了。”
归衣也只是照着凡间那些戏文里头说的桥段讲了个大概,而小苏听得着实认真。
自此往后数月,小苏修心之时,便总是无缘无故被树枝划了口子、被木桌撞了肚子,但这无妄山上确实没有什么可以让人受伤的玩意,便是走着走着小苏也可以突然崴了脚,还痛得哇哇乱叫……
但是那人,却只是伸手一拂,任何伤口好的不好的,都会在一瞬间变好。
毕竟,这无妄山上,众生都是他掌着。
明知小苏故意的,却只是微微一笑,伸手拂过伤口,伤口便立马好了。但却一次都未如同归衣说的,救伤有什么肌肤之亲。
苏娘心绪渐渐平稳,袁守璟收回了手,低头看着苏娘,笑道:“这样就把血止了。”
苏娘不作回答,袁守璟便继续道:“这二人乃是我的谋士,不小心伤了姑娘,还望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无碍。”苏娘冷声道:“乡下人粗鄙,被狗咬也是经常的事,这小鸟儿啄了一下,算不得什么大事。”
“你!”那养着不知名物什的道士怒目而视,却因着袁守璟明面上是护着这苏娘而有所忌惮。
苏娘再次看了眼那藤条编制的钵,只见里面静静伏卧着一只画眉般大小的鸟儿,但那鸟儿却浑身血红,明明应当是太阳一般耀眼的色泽,却偏偏带着阴暗浓重的黑色瘴气。
刚刚那鸟儿啄开了灵穴被自己体内阴风所伤,看样子没有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了。
“本来是念着姑娘路途遥远跋涉辛苦,所以想留姑娘在此休息几日,但没想到我这谋士不小心伤了姑娘,怕是有了嫌隙,不如我明日为姑娘换上一辆好些的马车,派人送姑娘回洛城,以表歉意。”
苏娘也是没想到这袁守璟竟然这么快就放自己回去,本来还以为要折腾到年后了。不过袁守璟怕是不会轻易松手,其后定然是长期的监视。
“恭敬不如从命。”苏娘微微一笑,道:“不知将军可还有其他吩咐?”
袁守璟见着苏娘眉心那一点红,端地为那苍白的脸色添了些艳丽来,笑道:“吩咐倒是没有,不过姑娘可愿让我派去的手下带些姑娘亲手酿的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