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无涯闻言微微一怔,喃喃道:“且以热血洗征尘,一任风霜淬骨傲……”忽而畅怀大笑道:“好一句‘且以热血洗征尘,一任风霜淬骨傲’!”
那出声之人乃是一位身背药箱的弱冠少年,这少年相貌堂堂,英气勃发,正是古维扬。
古维扬见二人看向自己,作揖致歉道:“在下听到二位吟诗作对,一时忍不住妄自插口,还望见谅。”
梅文馨一撇嘴,道:“这句原也寻常,等我想出来不会比你的差。”
海无涯摇头道:“这句诗虽然文字无甚魁奇之处,然而张口读来,却能让人陡然生出一股豪气,”说着举起茶碗,向古维扬道:“若非有侠义胸怀,岂能吟出如此诗句?少年人,我敬你一碗茶。”
梅文馨却抢道:“他是在帮我续,要敬也是我先敬。”说完撮口吹哨,那青驴原在路边吃草,听到口哨立刻窜了过来,一跃便到了亭子旁,行动间颇为灵活矫健。
海无涯赞道:“好个青驴。”
梅文馨脸上闪过得意之色,自青驴背上取下一个精致的羊皮水袋,抛给古维扬道:“你尝尝。”
古维扬伸手接过,又看了看海无涯面前的茶,有些为难道:“这……”
海无涯笑道:“你喝她的吧,我这山野粗茶,自是万万比不上天山冰雪佳酿。”
古维扬也是一笑,向梅文馨道了声谢,便拧开水袋向嘴里倒去,酒方入口,便觉一股通澈清香直沁心脾,一种舒坦清凉之意向四肢百骸散去,周身千万毛孔一起张开,任由冰凉清新的气息透向胸腹。一口酒咽下,古维扬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脱口赞道:“好酒!”又将水袋抛还给梅文馨。
海无涯眼珠一转,道:“既是好酒,敢问女侠可否让我尝尝?”
梅文馨道:“我这酒虽然没毒,但寻常之人也喝不得。”
海无涯道:“哦?我若喝了呢?”
梅文馨眨了眨眼,将水袋递与海无涯,笑道:“你若不怕,就请喝。”
海无涯满不在乎地接过水袋,道:“少年人已经喝了,我有何不敢?”仰首向口中灌去,似是要将袋中酒一口饮尽。怎料刚喝了两口,他面色忽然变得惨白,浑身哆嗦个不停,急忙将水袋还与梅文馨,干笑道:“果然是好酒。”
梅文馨见他这副模样,噗哧一笑,嫣然道:“你知道这酒的厉害了罢?”
海无涯哆嗦渐止,道:“这酒好生冰寒,我只不过喝了一点,就要给冻僵了。只是少年人怎会安然无恙?”
古维扬正待答话,梅文馨已抢着道:“他目蕴精光、神华内敛,显然内功已有了根基,这酒寒性虽强,也奈何不了他。”她顿了一顿,得意地瞟着海无涯道:“你烫了我一次,我冻了你一次,也算扯平了。”
海无涯摇头叹气,喃喃道:“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孔圣人诚不欺我。”他说话声音虽小,然而梅文馨与古维扬耳力俱是极佳,怎会听不清楚?
梅文馨闻言柳眉倒竖,双手叉腰道:“你说什么?”
海无涯不料被她听到,尴尬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孔圣人说的。”言毕向古维扬眨了眨眼,道:“少年人想必知道我所言不错?”
古维扬看了看怒发冲冠的少女,又看了看海无涯,犹疑着道:“这个……先生才识渊博,在下十分佩服。只是在下才疏学浅,实在没有读过这句话。”
海无涯不禁一怔,讶然道:“我看你也是饱读诗书之士,怎地连这句话也不知道?”
古维扬诺诺道:“前辈教训的是,在下日后必定多读诗书。”
海无涯愤愤地瞪了古维扬一眼,转头讪讪道:“女侠文武双全,想必也知道这句话?”
梅文馨恶狠狠地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莞尔笑道:“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我也十分佩服。”
海无涯松了口气,有些自得道:“哪里!哪里!”
梅文馨接着笑道:“我敬先生一袋水酒,以表达对先生的钦佩之意,还望先生千万莫要推辞。”
海无涯满脸笑容立即凝固住了,急忙推辞道:“怎受得起,怎受得起……”
梅文馨忽然脸色一板,将水袋向文士面前一拍,道:“你不肯喝,是看不起我咯?”
海无涯只得苦着脸拿起水袋,稍一犹豫,便看到梅文馨面色一寒,就要发怒,他立即换上了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毅然决然地拧开了水袋。
古维扬一直笑而不语的看着二人,直到看见海无涯浑身颤抖着大口喝酒,忍不住也哆嗦了一下,拱拳道:“在下还急着赶路,就不打扰二位雅兴了。”
海无涯放下水袋,道:“少年人,你我意气相投,不如把酒言欢……”
古维扬抱拳作别道:“先生相邀,晚生本不该推却,只是晚生确有要事在身,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和先生把盏畅饮。”
海无涯又喝了一大口酒,叹道:“但愿如此。”
梅文馨道:“刚巧我也要赶路,你是要向哪里去?”
古维扬微一踌躇,道:“在下一个人行路惯了。”告辞而去。
梅文馨一怔,看着古维扬远去的背影,道:“这人倒也奇怪。”
海无涯一笑,道:“难道你看不出来另有隐情?”
梅文馨疑惑道:“什么隐情?”
海无涯道:“也许他把你当成了女强盗,怕行到半途被你劫了。”
梅文馨瞪眼道:“他是把你当成了强盗的狗头军师。”
海无涯微笑道:“也许。”说完大口喝着酒,自语道:“奇哉怪哉,这酒越喝越热,非但不再觉得冰寒,反而清冽如饴,温润甘醇。”这正是天山佳酿奇妙之处。
梅文馨一把夺过水袋,愤愤的跃上青驴,正待拍驴而去,忽听海无涯道:“女侠要往何处?”
梅文馨板着脸道:“与你何干?”
海无涯忽然长身而起,环臂作揖道:“江湖凶险,如若女侠不嫌弃,在下愿护你一路安全无虞,以答赠酒之情。”
梅文馨本寒着脸,闻听此言不禁又好气又好笑,道:“你要来保护我?”
海无涯一本正经道:“江湖上至为凶险的不是武功,而是人心。你初入江湖,纵然武艺高强,也难敌鬼蜮伎俩。在下虽是一介文人,但在这浊世浪迹十余载,也算是老于世故,若与你一路同行,定能护你周全。”
梅文馨道:“我从天山走到这儿,路途何止千里,还不是平安无事?借用你方才那句:人生相逢有若何,只待相离去。我赶我的路,你煮你的茶,就此告辞!”
海无涯正要说话,忽然听到一阵撞击轰鸣声自山道上传来,由远至近,声势越来越大。
二人一惊,向山道循声看去。
但见两匹浑身浴血的奔马拉着一辆马车自林中冲出,车厢密密麻麻钉着数十支黑短弩箭,在颠簸冲撞中变得残破不堪,漏出许多破洞。
这马车材质显然极佳,轮轴仍旧转动如风。
透过破洞隐隐可以看到车厢中躺着一名老者,身躯如死物一般随着车厢震荡,偶有抽搐动弹,似是重伤将死。
马车后响起急促密集的马蹄声,有数十骑衔尾追来。
梅文馨身形鸢动,瞬间已从青驴之上凌空跃起,背后长剑镪然出鞘,那剑通体如墨,黯淡无光,却若隐若无地萦绕着淡淡的白气。
少女单手持剑,自上而下向那车厢劈去。只见白光一闪,那本甚是坚固的车厢顿时四分五裂。
海无涯不禁赞道:“好剑!”
梅文馨抢入车厢,提起车厢中那名老者,双脚一蹬,便又疾速掠回。
梅文馨尚在空中,数十名劲装骑士已经追赶而至,海无涯脸色倏地一变,急道:“小心!”
话音方起,但见那数十名骑士勒马横弩,噼里啪啦的弦声中,数十支弩箭向空中的二人爆射而来。
梅文馨虽在空中无从借力,却丝毫不见慌乱,纤腰一扭,手中剑借着旋转之势划了一个奇异的圆弧,但见白光大盛,将弩箭尽数挡开。被她提在手中的老者为剑气所激,身体一颤,悠悠醒转,突然一掌向她腰间拍去!
梅文馨注意力全在林中,岂会料到那老者会突然反噬一击?
此时她身形尚未收势,腰腹之间正是气机交汇之处,被那人一掌击实,登时跌落在地,昏厥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