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澜走到海无涯身前,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道:“先生真人不露相,请恕薛某眼拙。”
海无涯一边呼痛一边扶着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道:“什么真人假人,我现在已经摔成废人了。”
梅文馨也站起身来,拍着身上的尘土疑惑道:“你当真不会武功?”
海无涯气道:“我若会武功,还会被你推这么远?”
薛澜一笑,向梅文馨抱拳道:“这位姑娘出手相助,薛澜实在是感激万分。姑娘可是天山派门下?”
梅文馨惊讶道:“您怎么知道?”
薛澜笑道:“方才我见姑娘的剑法妙绝人寰,招式间仿若见水凝冰寒,苍穹垂雪,除了天山的冰雪寒十七式,哪里又有这般神妙剑法?”
梅文馨不好意思道:“‘冰雪寒’剑法在我手里使来也平常的很,连那恶驼子都打不过。只是他怎地忽然走了?”
薛澜有意无意瞟了海无涯一眼,道:“他伤得也不轻,也许是内伤发作,不得不走。”
梅文馨道:“那恶驼可真厉害。”
薛澜神色黯然,叹道:“这‘铁背驼鹰’铁苍鹰武功之高,只怕已可名列天下十大高手。”
梅文馨不禁睁大了眼睛,道:“如此厉害,你是如何惹上他的?”
薛澜苦笑道:“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提也罢。”
一直在旁边静静听着的海无涯忽然道:“铁苍鹰今天虽然暂时走了,但未必不会再来。”
薛澜叹道:“生死由命,福祸由天。不知先生高兴大名?”
海无涯吟道:“浮云无常形,沧海岂有涯?区区名唤海无涯。”
薛澜道:“观先生言行,真乃高士。”
海无涯道:“不过一碌碌腐儒耳,怎谈得上高士?薛大侠过奖了。”
薛澜道:“若非高士,岂能舍身救人?先生过谦了。”
海无涯揉着腰恨恨道:“如果每次救人都是这般下场,那不救也罢。”
梅文馨又气又急,道:“我宁可被那恶驼子掐死,也不愿你冲上来抱…救我!”
海无涯摇头苦笑道:“当真是唯小人与……”看到梅文馨柳眉倒竖,紧咬薄唇,一副就要发怒的模样,海无涯忙走去向古维扬招呼道:“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少年人,没想到我们这么快又见面了。”
古维扬道:“晚辈见过先生。”
海无涯打量着古维扬,惊奇道:“这才一日不见,你怎么受了这么多伤?”
一旁的薛苑茗道:“古公子为了救舍弟,被那恶贼所伤。”
海无涯啧啧道:“看来救人真不是件好差事,少做为妙、少做为妙。”
古维扬道:“虽不是好差事,但该做时还是要做。”
海无涯叹了口气,道:“好在我懂些医术,就让我替你疗伤吧。”说完也不管古维扬答不答应,就拉起他的手把脉。
古维扬正自苦笑着任他查看,却惊觉一股醇正绵和的真气自海无涯手里源源不绝送来,随着经脉游走全身,古维扬只觉真气游走之后,全身暖洋洋的极是舒服,胸口的淤血也被这道真气化解开来。片刻之后,古维扬忍不住“哗”地吐出一大口血,抬头道:“多谢先生……”却见海无涯微微摇了摇头,古维扬一怔,瞬即明白其意,便不再说话。
薛苑茗见古维扬张口喷血,不禁焦急道:“古公子你的伤如何了?”
梅文馨亦疾步上前,拉起海无涯道:“换我来,我用真气替他疗伤。”
海无涯反问道:“他断了三根骨头,你能用真气帮他接好么?”
梅文馨踟蹰道:“这……”
海无涯道:“少年人且随我来,我帮你把骨头接上。”
梅文馨不解道:“在这里不能接么?”
海无涯叹了口气,道:“替他接骨时要把衣服脱下,这样才能摸得到断骨在哪。你若觉得无伤大雅,在这里也无不可。”
梅文馨脸红了红,啐道:“快去,快去。”
海无涯大笑着扶起古维扬,边走边道:“你可不要来偷看。”
梅文馨气得直跺脚,却也无计反驳。
薛澜道:“我们该回家了。”
薛苑茗道:“古公子他……”
薛澜道:“你放心,这位海先生深藏不漏,定能帮他治好。”
薛苑茗稍一犹豫,便随着薛澜上了马车,张钰坐到车厢前,驾车向商州行去。
古维扬随海无涯走了片刻,待离众人远了,古维扬方才道:“多谢先生相助。”
海无涯摆摆手道:“举手之劳,无足挂齿。”说话中出手如电,点了古维扬胸前几处穴道,便褪下古维扬上身衣物替他接骨。虽在黑暗之中,海无涯认骨却是极准,手法奇佳,须臾功夫已将古维扬断骨接好,海无涯舒了口气,道:你伤得虽然不轻,但只要调理得当,一两个月便能康复。”
古维扬道:“先生医术极佳,晚辈自叹佛如。”
海无涯道:“小兄弟,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古维扬道:“我还会些医术,总能混口饭吃。”
海无涯道:“小兄弟不像是庸夫俗辈,不知可有鸿鹄之志?”
古维扬苦笑道:“无论文韬武功还是兵法谋略,我都无所长,怎敢妄作他想?”
海无涯肃容道:“小兄弟,大丈夫活于世,倘若饱食终日碌碌而终,终是负了男儿头。更何况方今元人暴虐,天下民怨沸腾,一夫振臂呼而千万人起,当此英雄辈出之世,小兄弟正值年少,前途不可限量,即使偶逢不顺,又何必自怨自艾?”
忽听旁边一个声音道:“没想到你还能讲出这番话。”
海无涯微微一笑,道:“你果然来偷看了。”
梅文馨从旁侧闪了出来,道:“你们俩在这里鬼鬼祟祟这么久,我怎能不来看个究竟。”
海无涯道:“那你看到什么了?”
梅文馨道:“半日前你还在说‘人未老,心已老’,方才怎又讲出那般道理?”
海无涯笑道:“我心虽老,却还未死。更何况世上的大多道理,又有几人不懂,却有几人能够做到?反是那等嘴上满是道理,内心实乃龌龊的人多。”
梅文馨接口道:“你呢,你是不是?”
海无涯哈哈大笑道:“我又如何不是?”
梅文馨却没有笑,盯着海无涯看了半晌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海无涯笑了笑,道:“我只不过是一介书生文士而已,空自读了多年书,却发现半点用也没有。”
梅文馨摇头道:“我刚遇到你时,也认为你不过是一个看破世事的闲云野鹤,但现在越发觉得你深藏不漏,心怀叵测。”
海无涯叹气道:“我若真的深藏不漏,又怎会被你发觉?”
梅文馨冷冷道:“我虽初入江湖,却绝不是瞎子,更不是傻瓜。”
海无涯尴尬的干笑道:“梅女侠果然慧眼如炬,才智过人。”
梅文馨厉声道:“这么说你承认了?”
古维扬忍不住道:“海先生乃当世高士,胸怀气概俱都令人心折,女侠想必是错怪他了。”
梅文馨仍旧板着脸,冷冷地盯着海无涯,海无涯被她这般盯着,似乎觉得有些寒冷,禁不住缩了缩肩膀。
梅文馨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本几如寒冰的脸上现出夺目光采,宛如冰峰之上雪莲绽放,海无涯与古维扬看到她笑的那一刹那,都有些失神。
梅文馨笑道:“他虽然有些神秘莫测,但看在他救过我的份上,我知道他没什么坏心肠。只不过,”梅文馨忽又板起脸来,气道:“他屡次三番捉弄于我,我怎能不给他些脸色看看?”
海无涯、古维扬闻言俱都一笑,海无涯忽然举目看着四周幽暗的山林道:“这条道果真岩崖奇骏,林幽溪鸣,举步行于其中,自有一种怡然的心境,倘若一路走到洛阳,虽然是日久了些,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梅文馨、古维扬二人不知他为何说这么句话,俱都一愣。梅文馨忽然反应过来,叫道:“呀!小青,我忘记拴它了!”身形一闪,已向来路飞去。
海无涯微微一笑,高声喊道:“记得把我的马也找回来。”
四下无人,古维扬忽然向海无涯拜道:“承蒙先生治伤,方才听先生一番言语,又如醍醐灌顶,一语惊醒梦中人,请受我一拜。”
海无涯伸手托住古维扬,面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盯着古维扬半晌,道:“但愿我没看错你。”海无涯从怀中取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着的物事,递与古维扬,古维扬接过,打开一看,乃是一本古旧的书籍,黑暗中亦可瞧见漆黑的封皮写着四个白色古篆体大字:破云枪谱。
海无涯叹道:“前朝墨家世代镇守西川,墨家祖传的破云枪法威震边陲。这部枪谱乃是故人死前所托,希望日后你勤加练习,不至坠了破云枪百年威名。”
古维扬只觉脑袋里一片蜂鸣声,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开口,结结巴巴道:“先生,这……”
海无涯接着道:“破云枪法博大精深,你现在未必能参透其中奥妙。薛澜掌中一杆飞雪梨花枪亦颇为不凡,你若能拜他为师,自然最好不过。”海无涯说着,又从怀中取出一件物事,道:“铁苍鹰为人睚眦必报,这块玉牌你且收着,到了危机关头,或许能救你和薛家人的性命。”
那块玉牌约莫巴掌大小,体态剔透晶莹,隐现淡淡的的玄黄之色,入手温润,上面镌刻着一个苍劲挺拔的“风”字。
古维扬忽然俯身欲拜,颤声道:“先生、师父……”
海无涯衣袖一挥,已将古维扬托起,摇头道:“我不算是你师父,你要切记,不到万不得已时,这块玉牌万万不可轻易示人,更不能让别人知道这部枪谱在你身上。唉,一切看你造化了。”转身去了。
古维扬急道:“先生……”
海无涯大步前行,也不回头,朗声道:“破云枪法虽十分精妙,但我还是要送你一句话:武道真义,以人御枪,切忌受制于枪,拘泥枪法招式而不知变化。若你能明白这句话,十年之内,必能成为一流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