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个很吓人的词,既缥缈又虚无。只要这两个字从嘴里蹦出,它就变成了两只蚂蚱,倏地跳入草丛,无影又无踪。谁能告诉我:永远到底有多远?
假若它有时空之距的话,那么,是上游到下游,此岸到彼岸,花开到花落,风乍起到风骤息,抑或是白天到黑夜?永远,也许它什么距离都不表示,仅仅是说话者手里断线的风筝,想飘到哪就飘到哪。正因为它是不可捉摸的,所以,在现实生活中才会产生诸多的诱惑,"祝你永远健康""祝你永远快乐"--这样的祝福是多么的软弱、无力,它又能给予别人什么样的欢欣与慰藉?
我要把"永远"像橘子一样地剥开,剥去它粗糙的皮、凌乱的经络,直至它多汁的、酸涩的内核。当你提及永远--譬如说永远爱你时,更多的,你是想给对方一个定心丸,给自己一份自信心。
其实当你说"永远爱你"的时候,恰恰证明了你的底气不足,天地有大美而不言,为何你要急于表白呢?这多少有些像给自己虚空的身体吃一副补药,至于这药有没有效,先吃了再说,管它三七二十一还是三八二十四。反正,有些病急乱投医。
永远,有着水泥的属性,它最善于和语言的红砖掺在一起,构筑所谓誓言的大厦。永远,表示着将来时,但也更多地意味着现在时。种子,如果害怕埋没,那它永远是不发芽的种子;铁矿,如果不投入熔炉,那它永远是一堆废弃的石头;瀑布,如果害怕悬崖的陡峭,那它永远走投无路,因此,也就永远不会创造一道壮丽的景观……够了,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无须举得太多,也足以说明永远其实并不远,就像真理与谬误是一对邻居一样,"永远"与"现在",其实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不知是否可以这样说:
永远,是现在的无限延伸。
说到永远,我总是想起运动场上的接力比赛。一个又一个的"现在",多像汗流浃背的运动员,一棒接一棒地传下去,传下去,与时间进行比赛,与分争,与秒争,但那最后一棒到底传给谁呢?是"永远"这个选手吗?我没参加过这样的比赛,不知道。其实,倘若我真的参加了比赛,也是不知道的。也许,结果只能是这样:最后一棒,必须像手榴弹一样地扔出去,能扔多远,就扔多远,恰恰这一棒扔出了运动场外,砸到了草丛里的野兔,有人乍惊:啊,那是"永远"--可当你回过神来,这只名叫"永远"的野兔,早就跑出了人们的视野。看来,"永远",仅仅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感觉。"永远",仅仅是内心的一份祈愿。
古希腊神话中有个推着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石头推上去之后就滚下来,滚下来之后,西西弗斯再推上去。石头,永远的翻滚,西西弗斯,永远的推动--"永远",原来是一个神话,是上帝有意设置的一种不可捉摸的状态,如风如雾,如电如沙。
看来,我们这些俗人,是握不住"永远"的。也许,我们唯一能握住,而且必须握住的大概只能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