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个星期左右,胡校在全校教工大会上面色凝重:“同志们,有个情况跟大家汇报一下,”胡校老眼凌厉扫视全场:“可能你们也都听说了一些,我们的美国分校因为一些意料之外的原因,暂时开不了了。不过,这只是暂时的!我们S中在全世界的知名度还是很高的,只要时机成熟,我们还是要走出去,走向世界!”
老仙肥肥的食指用力地戳着桌面:“同志们啊,我们的眼光要放远一点,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总是要冒险的嘛!我们作为国内第一个敢于出国办学的名校,受点挫折也是正常的,没有失败哪来成功哪?啊?”胡校慷慨激大义凛然昂宛如战场上舍身炸碉堡的勇士,浑身散发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大无畏光芒,晃得杜蘅睁不开眼,她就纳闷儿了:明明是通了大娄子丢了大人,怎么还成了国家的大功臣民族的大救星?这老东西这么能作他妈知道吗?!这节奏,是当大伙儿都是傻叉儿,妥妥的。
今天的会到场率出乎意料地高,且没一个中途尿遁的,散会时,众草根儿脸上普遍都是憋笑憋到内伤的狰狞表情。杜蘅也是,真是......“满口荒唐言,一把辛酸泪”。
愿上帝保佑S中。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这一年又匆匆过去了,S中的“分校门”再无人公开提及,上面也从未有过任何追责,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大老板竟然能把这样一件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儿完全抹平,这手段、这能量,实在超乎想象。
说实话,杜蘅真心盼着有人来管管,毕竟这几年看下来,她对学校这帮当权者的肆无忌惮、媚上欺下早已厌恶至极,也失望至极,她相信,只有一场彻底的清洗,将一切邪恶暴露在阳光下,才能够将这里的乌烟瘴气一扫而空,还教育一个本来面目,而唯一有能力做到这样大变革的只有有关部门......
不过,这一次,教育厅的厅长也被胡大老板请到了美国分校剪彩的现场,所以,和此事自然也就明摆着有了撇不清的关系,毕竟此举此人可是代表着主管部门甚至省政府对S中美国分校的知情甚至认可。
胡老板真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怪不得S中每次搞什么活动,他都要挨个儿政府部门发请帖,而且还要高调地请来各路媒体大肆报道,原来,不止是要这帮鼻孔朝天的政府官员为自己站台,更是要把他们和自己牢牢绑在一条船上——要是他大老板出事,那么整条船上的人谁也跑不掉。
看来,这一次,不用胡老板出面,也自然有的是人急着把这桩大乌龙大事化小再化无。其实,那次事件爆出后,胡老仙确实消停了两个月,深居简出,谢绝一切媒体的采访报道,刻意收敛往起日那副高瞻远瞩的教育改革家的派头,不过,也就真的只是两个月而已。两个月一过,老仙又现出原形,生龙活虎地到处“搞事情”和“作秀”。
杜蘅彻底失望了,再不指望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也许期待甘霖的只有她自己吧,很多人都很庆幸这次风暴到此为止,并没有波及到自己的饭碗,还可以一边心安理得继续享受家长的供奉,一边利用一切便利疯狂开补习班,学校周边林立的辅导机构就有不少是S中的老师们开办的,每到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这些机构就会派出大把工作人员在守在校门口挨个派小广告,好一派繁荣景象。
这一年,杜蘅所在的行政楼里也有了不小的变化:金成升职办公室副主任,作为多年来舍命陪领导的奖赏;梁锦铭在进入S中的第三个年头、自己人生的25岁年龄连跳几级,直接从一介教计算机应用的普通教师升任总务处副主任,延续自己的人生传奇;孟博士孟春成了学校办公室副主任,专职负责给校领导写材料,替他们做课题和发论文,这时的杜蘅才惊觉,原来孟春一直以来都只是在刻意自我贬低和走群众路线,其实她哪里是个呆萌、孤高的博士,而是在这样的表象背后,早已成功拿下了所有领导,成了领导们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甚至连除了胡校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王秘书也人前人后对她频频示好......
不过杜蘅并不羡慕,真的一点儿也不,她不在乎谁在上面,她只是一个胸无大志的家伙,最大的愿望也不过是平安平淡平凡地过一生,能始终不卑不亢地活着就是她的最高追求了。
而且,她自己,才是变化最大的那个——她,当妈了!
年初刚发现自己怀孕了时,她和老公都激动到不行,毕竟是第一次而且还肯定是最后一次嘛。几天后,她满怀希冀地把这个消息正式透漏给苏梅华,本以为会得到孕妇待遇——S中惯例,怀孕的女同胞们都可以到图书馆、学生处等部门休养,特别是不用接触电脑等有辐射的设备,基本都是迟到早退没人管,舒服极了。杜蘅因为本身就已经在教辅位置上,倒不指望还能被临时安排到其他部门闲待着,不过应该能给她减少些工作量特别是不会再把跟电脑有关的活儿比如挂新闻之类的全派给她了吧。没想到,同为女同胞的苏梅华除了眉开眼笑地祝贺了她之外,什么其他表示都没有!真的什么都没有!
整个怀孕期间,杜蘅不但工作量一如往常,甚至肚子已经颇具规模时,还被苏梅华派出去陪新加坡人,一连几天,每天从大清早去酒店接上这群人就开始马不停蹄地四处奔波,直到深夜才能拖着沉重的身体筋疲力尽地回到家。杜蘅咬牙坚持下来,就算有时腹中隐隐作痛也只是在车上休息片刻,从没跟苏梅华提过一句。不过,这只是她的又一次犯傻而已,这几年的耳濡目染依然没改变她耿直的中二青年属性,“不会哭的娃”这个标签看来要贴在她脑门儿上一辈子喽。
她哪里会想到,自己那时白痴般的任劳任怨,以及一厢情愿的负责到底,最终不但没有为自己挣得任何同情分,甚至还成了导致儿子最后早产的最主要原因之一呢?
杜蘅觉得,自己真是——没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