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要。。。不要。。。我不要。。。不要!!!!”我再一次忽的从梦中惊醒,立即从床上弹起,惊慌失措地看着不远处镜中布满泪痕蓬头乱发的自己,紧紧地捂住脸,试图把那场噩梦带来的悲伤恐惧变得不真实。可心脏的麻痹感令我清楚的认识到我苦苦维系的那一堵连回忆都挡不住的墙此刻倾塌的面目全非,分分秒秒的提醒着我梦不是梦,现实不是现实。
六年了。我挣扎在梦跟现实之间六年了。醉生梦死六年了。
当初满脸骄傲的把那些本就弱不禁风的回忆摔得支离破碎,以为扔干净了就能重新换种活法。那种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让我连承受被放弃的那种撕心裂肺也延迟了六年。
丢了那么多该丢的,也丢了那么多不该丢的,却忘了自己才是回忆的根源。
夜夜痛哭日日强笑的日子我过了六年。过够了。真的过够了。
一晃神。闹钟把我强行拉回现实,去面对这世界最最冰冷的,冰冷。
“妈妈,快起床!我上学都快迟到啦!”孩子气的撒娇声伴随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破门而入。我落寞的眼神正对上那对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纯黑如泼墨般的眼珠四处打转着,弱小的身体充满着倔强的能量,我抱住他痛哭流涕,恨不得把他揉碎送进我的生命里。只有他能让我毫无保留的哭出声,成为我在这个世界活下去的唯一力量。不,是唯一的借口。
他像个温驯的小绵羊伏在我的胸口,就像根刺狠狠地扎在我心上,任凭我疯了般地抓乱他的头发,他总是默默的不吭声,尽管我的力气已经足以让他喘不过气,几乎天天如此,换了我也早就该习惯了吧。
五年前。他第一次学会走路,连走带爬的进了我房间,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的如此真实的,狼狈不堪的我。我一把扯过他的肩膀拥进怀里,复杂的眼泪交错地滴落在他柔软细腻的头发上,颤抖的声音断断续续,连带着震动他孱弱的身体。他本能地用尽吃奶的力气推开我,眼睛里反射出的恐惧无形地把无助不安的我勾勒成他的认知世界里最大的魔鬼。
“啪”。我把所剩的全部力气汇成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覆盖在了他白皙稚嫩的脸上,鲜红如血的巴掌印清晰深刻地浮现出来。
我像个疯子一样冲着他大喊:“你他妈就是个爹不要娘不疼的东西,连个私生子都算不上,有什么资格在这冲着老娘发脾气!别忘了你还能活着是我天天打工供你吃供你住!这个家有哪个人给过你一粒米,我告诉你,如果现在我把你扔垃圾堆里也没人会把你再捡起来!”
讲到一半我就后悔了,可悲的自尊让我在这段话上加上了许多一个一岁孩子根本无法承受的字眼,于是,我咬牙切齿地讲完了那些连我心里都惊得天翻地覆的话。
看着透明的液体扑簌簌地滑过巴掌印,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无辜乞怜,仿佛浩瀚星空里,突然所有星辰黯然失色,接而坠落的粉身碎骨,化为漫长的眼泪带着凄凉闯进我的心。
我以为他会抛下冷的如同寒冰的我就像当初他父亲抛下我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他却忽然懂事地擦干了眼泪,直勾勾的盯着我看了很久,不可名状的眼神离他年纪该有的调皮天真越来越远,就像,就像那个人的眼神,不是害怕,不是愤怒,不是仇恨。是同情。
没错。是同情。我最憎恨的同情一直存在我最深爱的人的眼中。
他们流着一样的血,用着一样的眼神同情着一样的人。
我心里的负罪感瞬间消失了一大半。以前他爸对不起我,我不能在他儿子面前也抬不起头。
我正想说什么,他轻轻地抱住了我,我没有反抱他,只是静静地让他抱着。
不抵抗不示弱。
以前的我做不到的不卑不亢,此刻正像个跳梁小丑得意洋洋地在空想的大舞台上淋漓尽致地表演着。
我低头,深深地望着我怀中这个肉乎乎的小东西,布满冰渣的心慢慢软了,他是如此脆弱天真,还需要我的保护。我宠溺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毫无顾忌的让被泪水****的嘴唇紧紧贴在他光洁的小额头上,紧紧地抱住他。
“安安,不能生姑姑的气哦。”我努力用最撒娇的口气去安慰他。
“嗯。”他微微地点点头。
我不能要求他太多,就算他再怎么懂我的痛苦,也只是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他的世界黑白还未分明。
何况,没有人能真正明白谁的痛。
你痛不欲生,你万箭穿心,都是你自己的事,没有人会对别人的痛感同身受,因为他不是你,永远不会明白这些。所以无谓把血痂撕开任人观看。
自那以后,他每天都早早地推开我的房门叫我起床,每天在我撕心裂肺的痛哭下安静地埋在我怀中,把孩子独有的温暖传递给我。
我偏执地认为那是我清晨换上人皮的第一次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