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里,王进再也不用去担心什么,时间还早,不过刚进酉时,一些人说不定才吃过晚饭,现在动手显然不合适,太早了一些。
王进决定先休息一会儿,养足精神,等到子时过后再动手不迟。
时间慢慢过去,夜的寒气也越来越深。
迷迷糊糊中,王进被冻醒,看看天色,现在差不多已经到了子时。
王进没有动,现在这个时候,正是东京城戒备最森严的时候,他还得继续等下去。
此刻的东京城里,到处都是默然肃立或者匆匆奔走的兵士,执在兵士手里的火炬,远远看去,好似一条条长长的火龙。
不时有人突然从地下冲了出来,或者几个,或者一股,可还没等这些人多走几步,数支等待多时的长枪就将这些人捅成了窟窿,要不就被一阵乱箭射成刺猬……
到处都是叫喊声,到处都是嘶吼声,到处都是兵器的碰撞声……
声音最多也是最集中的地方,还得数州桥附近以及相国寺至龙津桥这一段。
相国寺往北距皇城不到三里,此地寺院众多,其中又以相国寺最为有名。
这里原非居民与商业汇聚之地,只是因为这里香火鼎盛,来此挂单的僧侣络绎不绝,一些虔诚信徒又长留于此,天长日久,这里竟成了一处繁华和是非之地。
繁华自不消说,各种小吃糕点,东京城里有的这里全有,东京城里没有的,这里同样也有——社火杂耍、打卦占卜、看相算命,凡此种种,应有尽有。
更有一些女尼,以寺院为依托,一边念经拜佛,一边做起了皮肉生意,肮脏与污秽沆瀣一气,引得无数人来此追逐,人气因此更加鼎盛。
繁华之后总有罪恶相随,古往今来概莫如此。
在这里,坑蒙拐骗这些魍魅伎俩随时可见。遇到这些事,运气好的不过是折损些钱财,运气不好的只怕还得搭上自家性命;还有更为凄惨的,一些面容姣好的女子,稍有不慎便会让自己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中,沦为一些人手中的玩物,从此开始了以泪洗面暗无天日的日子。
据说在东京城脚下密如蛛网的洞巷之中,有一处名叫“樊楼”的地方,世间各色女子都能在这里找到,从小家碧玉到倾国倾城,从良家女子到世家子弟,乃至官宦家的妻妾,甚至一些女尼、女道士……
所有这些人,都是被无忧洞里的那些“老鼠”用种种手段掳来,一旦榨干色相,要么卖与偏远州县,或者契丹、西夏、吐蕃这些蛮荒之地,继续着那行尸走肉的日子;要么被一刀了却了性命,成为洞中的一具枯骨,与万千老鼠为伴,从此再不见天日。
有道是天下财富汇东京,东京财富聚州桥!相国寺虽然繁华,不过比起州桥来又要相形见绌。
州桥,位于汴河与南北御街的交汇处,也是东西御街的关联处,为东京城的一处交通中心。但东京财富聚州桥指的并不是这座桥,而是州桥往南至龙津桥的这一处地方。
在这处长不到两里,左右宽不到四里的地方,汇聚了上百家的金楼银店、布店绸庄,饭庄酒家,加上一些如车家炭、李家香铺、曹婆婆肉饼等等这些老字号的商铺,以及琳琅满目的美食糕点摊位铺面,还有一些三瓦两舍之所在,最后还得加上数量更多的民居,所有这些将这处地方挤得满满当当,无论生意还是人气,就是不想旺盛都不行。
这样一处繁华之所在,这样一个伸手就能摸到钱的地方,让无忧洞里的一干“老鼠”无不垂涎,纷纷遣出各自人马,能偷则偷,能骗就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软的不行干脆就来硬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狠狠捞上一票,然后溜回无忧洞,逍遥快活一番,待到风声过去,再行出来施恶。
拐卖人口、强掳妇女这种事在这里自然是少不了的,只是这种事比起相国寺那头来说还是要差上一些,正如传言说的那样——“州桥金,相国玉”,毕竟稍有家底人家的女眷,除了上香许愿之外,很少再去别的地方抛头露面,因而无论姿色还是品相,出现在州桥的女子都比出现在相国寺的女子差了许多……
所以对这等罪恶了解得这般清楚,是因为以前王进手下一名军官新婚不久的娘子就是在这一带失踪的,为找回这名军官的娘子,王进带人对这一带打探了多次。
墙外的街道上响起一阵仓皇的脚步声,王进定睛看去,就见一群人被一大队手执军械火把的兵士紧追着,从这群人的装束来看,不像是从无忧洞里钻出来的歹人,倒像是在水上讨生活的渔夫或者船家。
又一队兵士从街的一头堵了上来,这群人无处可逃,眼睁睁看着两队兵士围了上来——
“给我绑了!”
带队追赶这群人的军官厉声喝道。
“大人,小民未曾做过作奸犯科之事,为何将我等拿下?”那群人中一个魁梧汉子大声说道。
“不遵禁令,擅自外出,你竟敢还称自己无罪!你若再是聒噪,本将不介意摘下你那脑袋。”那军官说着,手一挥,“给我拿下,若有反抗,杀无赦!”
十余名兵士从军官身后奔了出来,不由分说,抡起枪杆先将这一群人砸翻在地,之后才拿出索具,一一绑缚起来。
绑缚起来的这群人被押着从军官面前一一走过,而这时,就听军官身后的一名兵士突然指着先前说话的那名汉子叫了起来,“你……你不是张大哥么,你来这东京作甚?”
那位被唤作“张大哥”的汉子一见这名兵士,脸上顿时露出一片喜悦,“可是江大哥?江大哥,快快替我等说上两句,好放我等归去。”
那军官眉头一皱,回头问道:“江队正,这人你认识?”
江姓队正点点头,抱拳道:“不敢欺瞒大人,此人我打小认识,名叫张大,祖上世代打渔为生,他还有个兄弟名叫张二,也不知在不在这些人的中间……”
“我在这里!”就见一条大汉挤过人群和那张二站在了一起。
“江大哥可还认得我?”这汉子问道。
“自然是认得的。”江姓队正道了声,随后向那军官躬身道,“在下想向大人讨个人情,还望大人恩准。”
那军官摇了摇头道:“若是往日,本将倒还可以斟酌一番,只是今日不同于往日,出行前上官已严令,不得私放人犯,违令者重罚!本将不敢徇私,因而这人情本将不能给你。不过本将答应你,在送这些人入开封府前不再为难与他们,待过府之后,你再将这些人保出来便是。”
“在下谢过大人!”
那江姓队正躬身称谢一声,然后带着一队兵士将这群人押了下去。留下一队兵士继续在这条附近巡视之后,那军官带着余下的兵士随之离去。
留下的那队兵士被分成五队,一队十人,各由一押队使臣带队,分巡附近两条街。
王进在军中呆了近二十年,军中种种早已烂熟于心,见五队巡视分散开来,他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留在树上继续等下去。
王进之所以没有离开,是因为刚才的一番折腾实际上并没有用去多少时间,现在离子时过去至少还有一小半的时间。这当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发现,那些在街上巡视的兵士并没有显出疲态来,这时若是出去,稍不小心弄出动静,很容易让这些兵士生出警觉。
时间在等待中慢慢过去,不知不觉中,丑时来到的声音就从更夫的嘴里唱了出来。王进并没有着急,他必须得在兵士的警惕松懈下来之后才能动手,他还得等下去。
一刻钟过去,一队巡视的兵士从墙外的街道上走过,王进看见,兵士的身体已不再像最初时那样紧绷,其中两名兵士甚至打起哈欠来。这正是他等待已久的时刻。
等到这队兵士走过,王进从树上一跃而下,几次起伏,停下时,他已隐身在某一座院府的院墙上。
此时的夜空中,那几粒辰星已经暗淡若无,深的夜因此而显得更加的漆黑,这让王进少了一些顾忌。
在墙头略作停留,判定了一下侍郎府的方位,选定好行走的路径之后,王进如狸猫一样窜上这户人家的屋脊,向侍郎府疾速而去。
不久之后,王进来到了侍郎府。
趴在府中的一处屋脊上,王进仔细观察了一番。
侍郎府占地十余亩,内置大小院落十余处,最大一处院落里,模模糊糊能看到假山、亭台、楼阁和水榭的轮廓,另外几处大的院落,也都和这处院落相连。
王进也不清楚侍郎家的小儿究竟藏身在哪一处院落。
思量一番,王进潜下屋顶,避开大院,向一处较小的院落摸了过去。
翻墙进入院中,王进蹲下身来,悉心倾听了一番。院子里安安静静,不曾有别的动静,他这才开始小心地向院中的一间屋子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