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当日你从高圭年手里借来一千四百两银子,却只给你先生六百九十五两,其余银两你又用在了何处?”
“回大人,实不相瞒,余下的银两中,有四百两被小人用来偿还往日的债务,其它的被小人堂弟拿了去,说是还清外面的欠款。”
“他的债务为何要你来偿还?”
“回大人,小民若不替他偿还,我那堂弟便不借银两与我,无奈之下,只得答应下来、”
“你数年未在京城,何来债务?”
“回大人,是小人数年前未离京城时欠下的。”
“哦”,审官一脸玩味,“数年前的债务你也能想着偿还,本官倒有兴趣一问,是谁让你有了这番心思?”
“回大人,是我家先生。”
“你家先生……你家先生怎么说?”
“我家先生说,出来混,迟早都是要还的,欠人钱就得还钱,欠人命就得偿命,因而小人就将那些欠账都还上了。”
“话虽粗了点,理却是这个理。”
那审官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然后又问高俅,“莫非你欠你家先生的钱便不用偿还了么?”
高俅一躬身,“回大人,先生的钱小人自当偿还,小人如今在先生的酒楼里帮闲,不拿一文钱,先生这生意若是做下去,终有一日,那欠账小人能得以偿还。”
“正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你好自为之吧。”那审官一声轻叹。
从神情来看,审官似乎并不相信高俅能改恶从善,想来这也是因为听说了高俅太多的故事,对高俅了解得太深的缘故。
“高大全,高俅方才所言是否属实,可要让你家高圭年过来与高俅当堂对质?”看向趴在堂前的高大全,审官问道。
就见高大全突然一下子抬起头来,神情激动道:“不不,大人,无需我家孩儿过来对质,便是高俅所言之数,小民无异议。”
审官张嘴就能说出高圭年的名字,由此也能看出高圭年在开封府的“名声”和“地位”,这样一个挂了号的人进了开封府,想要再如来时一样出去只怕已无可能。自家孩儿什么禀性,高大全又不是不清楚,所以他的神情才会如此的激动,便是高俅说一文钱都没欠,估计他也会捏着鼻子认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情形,我只能在心底一叹。
不一会儿,书吏把整理好的供词送了上来。审官过目之后,让书吏又拿着那份供词让高大全看过,之后让高大全签字画押。
把画好押的供词置于案头,审官又命人取来笔墨纸砚,就在桌案上笔走龙蛇,一会儿工夫,一份判决书就已写好。
“啪”地一拍惊堂木,审官一脸肃穆,大声道:“本参军依律审讯永安坊辅仁街高大全诉永福坊义仁街荣成欠款一案,现判决如下——”
“经本参军查实,荣成欠高大全欠款部分属实,经当事双方确认,荣成欠高大全银一千零九十五两,折钱两千八百四十四贯又一百二十文,荣成须在三日之内偿还全部欠款,不得延误;高大全伙同牛阿大、徐良、丁九、王宽,上下串联,伪造借契,颠倒黑白,高大全咆哮公堂,意图谋害他人,凡此种种,已触犯大宋刑律,着即将其一干人等收监,待上官大人审讯之后再行定罪。”
念完之后,审官一扫堂上众人,“尔等可曾听明白?”
“大人,高大全既已收监,这欠款我该交与何人?”我问道。
审官道:“高大全虽被收监,其家人仍在,还款之日,你来开封府一趟,本参军着人与你一道前往——本官司录参军李孝寿,你可听清?”
我躬身道:“在下听明白了,谢过李大人。”
李孝寿点点头,然后转头看向高大全和其他四人,“本参军虽不能将尔等定罪,然尔等种种行为着实让人厌恶,若不予惩戒,恐难让人心服——”
说着李孝寿一拍惊堂木,厉声道:“来啊,将这高大全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其余四人,每人重打二十大板——退堂。”
高大全和那四人被拖了下去,我和高俅、钱四行过礼之后从大堂里退了出来。跟在引路的皂班身后往回走。
一路上我们谁也没有说话,我是不知道该说什么,钱四是找不到话说,高俅……自家堂叔在堂上的那番表现,换作是谁,此刻心里也是五味杂陈,不可方言。
原本我还想着到那开封府的正堂去瞧瞧,看看大堂上有没有传说中的龙头铡、虎头铡和狗头铡,现在这情形……我只好打消心里的念头。
出了府门,坐上在府门外等候着的马车,一行人打道回府。
马车里,看着车窗外鳞次栉比的人流有些发呆,想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只是看着,默默地看着,感觉里,自己像是坠入到了又一个梦中,看似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
车厢里,高俅看着车窗外的街景,也是闷着声不说话。
过了很久,高俅才叹了口气,悠悠道:“先生只怕从来都没有信任过我高俅。”
听着高俅的声音,这一刻,我突然觉得高俅有些变了,已不再是原先的那个整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形的高俅,此刻的高俅让我感觉有些深沉,充满了睿智。
“先生,你还没回我话呢。”见我久久没有出声,高俅又问。
我想了想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为难……我对你当然是信任的,也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如同我从不怀疑你对血脉亲情所抱有的那种天然的亲切。”
高俅又是一叹,“其实我那堂叔早不把我当作高家人……”
说到这里,高俅一顿,然后突然大叫起来,“先生,你也忒不厚道了,不相信就说不相信,说些什么血脉亲情、天然的亲切之类的话出来,绕着弯儿来耍我——先生,你得向我道歉。”
听到高俅的叫声,我心里一阵畅快,这才是我熟悉的那个高俅,那个高俅终于又活过来了,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嗤了一声,“你见过这世上有先生向学生道歉的么?先生就是先生,即便先生真的错了,那也是对的,这叫师道尊严,你懂不懂?”
“切”,高俅鄙夷地盯了我一眼,撇嘴道,“先生你越来越没学问了,连混混的手段都用出来了,还什么师道尊严。”
“那是我这先生和你呆得太久,不小心被你污染上了。”
“先生能被我污染,说明先生本就不是一朵莲花,不过一坨装成莲花的淤泥,然后又被我打回了原形。”
“我草,你当自己神仙?”
“我要是神仙,现在就把先生变成妖怪。”
“……不和你说了,折腾了这么大半天,我要眯一会儿,你别说话。”
“先生休息便是,我不打扰——先生快看,前面便是州桥,汴京八景中的‘州桥明月’就是在那里!先生可知道汴京八景是那八景?”
“闭嘴!”
“闭嘴就闭嘴,先生想问我还不想说呢——对了,先生来东京城这么久还没出去逛过,要不哪天我带先生四处去逛逛?”
……
在高俅的聒噪声中,马车不紧不慢地驶到了酒楼。
看到我平安回来,一干伙计丫头自然是欢喜无比,雨儿、珠儿这两丫头甚至还欢呼起来,好像我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又回来了似的。
和众人招呼了几句,我便叫上柳青进了办公室。
进了办公室以后,和柳青说了一下官司的经过,然后让柳青即刻派人将高大全的那笔欠款还上。按理说,这事该我亲自出面,毕竟我才是事主,可我又实在憎恨向人下跪,我要出面,再次下跪那是怎么也跑不掉的。
柳青当然不知道我的憎恨,只当这是我对她的一种信任,当即点头答应了下来。
柳青出去之后,胡玉儿接着就进来了。
坐下来之后,胡玉儿看了我一眼,笑了笑道:“先生今日气色不错。”
我笑了笑,“了了一场官司,心情好的缘故罢了。”
胡玉儿笑道:“我要再告诉先生一件事,先生的心情只怕更好。”
看着胡玉儿,我愣了愣,“何事?”
胡玉儿一脸神秘,“先生猜猜看。”
我想都没想,马上摇头,这胡玉儿,还真当我是神仙。
“先生应该猜得出来的。”胡玉儿道,“先生这段日子最担心的是哪件事?”
我眼睛一亮,“你是说那四位公子——”
胡玉儿点了点头。
“说说,快说说!”我兴奋地在屋子里打着转。
这可是我一直在期待的一件事,为这四位公子,我可是没少担惊受怕,甚至险些丧命。要知道,把这四人从这个世界抹去,一直以来就是我心里最坚定的决心,这种决心甚至已经超过了我对古玩字画的渴求,毕竟人死了什么都没有了,就是有再多的古玩字画又有何用。
胡玉儿也没再卖关子,详详细细把事情给我讲了一遍。
自从刘正被干掉以后,四位公子就被各自的长辈禁足,这四人也知晓其中的厉害,毕竟涉及到自家性命,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也就乖乖听从了长辈们的安排。
可四位公子是过惯了声色犬马日子的人,三五日也还耐得住,十天半月咬着牙也能撑得过去,眼见着这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无忧洞里的那帮人仍无一点动静,这四人再也受不了了——家里的花园虽然同样是百花盛开,可这样的花园又怎及得上外面世界的遍地芬芳!
这四人用书信暗地里勾连,相约今日到“百花居”玩乐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