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大全神情一愕,他显然有些不太明白,为什么事主没有声张,两个跟班却是如此张狂?
就在这时,进去禀报的班头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左右看了看,嘴里喝道:“双方事主入堂。”
高大全又是一声冷哼,然后衣袖一甩,率先而入。
我站在原地动也不动,钱四则在高大全进入之后,动身跟了上去。
那班头见状,神色一沉,嘴唇动了动,想来是记起了我的叮嘱和那个红包,这班头最终一言不发地返身回到了大堂。
高俅神情一愣,不过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看了我一眼,也没声张,而后扭头看了一眼大堂,脸上现出苦笑来。
钱四进入大堂之后,又发生了些什么我就不知道了,里面发生的事情,我是后来听钱四说的。
钱四进去之后,还没来得及行礼,那高大全突然回头看了看,一看跟进来的是钱四而不是我,先是勃然色变,随后冲钱四怒道:“你是何人?”
不等钱四开口,高大全转身向座上的审官道:“大人,此人非当事事主,小民从不认得此人,那事主荣成就在堂外候着,还望大人明鉴。”
那审官闻言,面色一沉,抓起案上的惊堂木,用力一拍,然后向钱四斥道:“大胆刁民,冒充事主,诓骗本官,当真以为我这大宋律法只是儿戏么——来啊,把这刁民给我拖下去,重打四十大板!”
“大人且慢!”
眼见审官的手伸向了案上的签筒,钱四赶紧出言道,“大人可知,事主既已在大堂外候着,为何不进这大堂,这其中缘故,难道大人真不想知道?”
审官伸向签筒的手顿时一缓,随后又慢慢收了回去。
看着钱四,审官道:“本官且听你一说,若有不实隐瞒之处,本官决不轻饶。”
“还请大人勿怪。”
向审官行了一礼,钱四道,“正如这位高事主所言,小民非当事事主,当事事主实乃小民东家,小民姓钱名四,现为东家酒楼里一护院,东家所以不入大堂,不过是不想让高事主一方的证人认出。”
说到这里,就见高大全的脸色突然大变。
审官看了高大全一眼,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问道:“这便是你东家想出的主意?”
钱四躬身应道:“不瞒大人,正是。”
审官接着又问:“你那东家是如何说来的?”
钱四道:“东家说,所谓无凭无据,高事主既已将他告进府衙,府衙又受理此案,便是说高事主手里握有东家借契。可东家从未向高事主立下任何字据,这其中必有真假,而借契除当事双方,还得有证人为证,保人作保,东家从未见过证人保人,那证人保人也从未见过东家,只需那证人保人前来一认,真假立判。东家出此下策,小民冒做东家,实属无奈,还望大人赎罪。”
审官微微一笑,“若真如你东家所说,冒认之罪当可免去。”
“可若不实,则数罪并罚!”审官收敛了笑容,扭头看向高大全,“你可听清?”
高大全这时早已吓得浑身颤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带高事主进后堂。”审官向堂下的班头吩咐道。
班头叫上一皂班,然后夹着高大全下去了。
“带事主荣成、证人上堂。”
审官一拍惊堂木。
证人站的位置距台阶还有十余步远的距离,台阶上还横着一排一人多高的木头栅栏,两个皂班守在栅栏的入口处。上了台阶之后,还得走上十余步,这才进入大堂的正门。
很显然,这样的一番设计,为的就是防止堂下的证人听见或者看见,最大限度的保证审判的公证。
里面发生的一切,此刻我自然一无所知,看着高俅那张苦瓜脸,我的心里一阵歉意。
说实话,不是我想瞒着高俅,而是情形让我不得不如此。
高大全再怎么说也是高俅的堂叔,所谓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恶也是自己的亲人,要是高俅依旧念着那份亲情,向高大全透露出一些什么来,这官司岂不是又多了一些波折。
当然,在我怀里还揣有胡玉儿伪造出的两份契书,一张借契,一张还款契,只是这两份契书不到万不得已,我是绝不会拿出来的。
假的毕竟是假的,哪怕做得再真,它还是假的。把假的契书当成真的,再怎么理直气壮也还是有些心虚,要是审官精明,或者早已练出来一副火眼金睛,被他看了出来,那就不仅是用酒楼抵欠款那样简单了,仅伪造契书一样,是刺配充军还是异地流放,那还得看审官的心情。
不敢再看高俅,把目光转向对面。
高大全进去以后,对面现在还剩四个人,按说一份借契就证人保人就够了,这么多人,莫不是想拼人多不成?我有些想不明白。
那四个人从相貌上来看,年纪大概在三十来岁到六十来岁之间,我之所以看不出来,是因为这个年代的人大多面呈老相,我那个世界那些四五十岁的人,比这个世界大多数二十来岁得人看上去还要年轻。
从这四人的衣着上来看,他们的日子过得无疑是艰难的,也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会接受高大全的诱惑,做出这等损人利己的勾当出来。
那四人见我看向他们,其中两人面带羞愧,急忙把目光移向一旁。余下两人,一人将眼睛闭上,做出沉思状;还有一人则是一副熟视无睹的样子,脸上一片漠然,给人的感觉好像整个人已经完全麻木了似的。
看了眼那四个人之后,我收回目光,微低着头,闭目想着我那个计策,想着里面的钱四,想着要是还不等钱四开口,就被审官一怒之下让人拖下去打了个半死……我又该如何应对?
正想着,带我过来的那个班头又走了出来,看了眼我和高俅,道了声,“大人命你二人上堂。”
高俅一脸苦笑的看了我一眼,然后率先迈出了脚,我随即跟上。
进入大堂,首先映入眼中的是一面“明镜高悬”的牌匾,之后才看到坐在牌匾下的审官,以及审官身后那张日出海面的屏风。
审官面对着大堂,面前摆放着一张桌面漆得黑得发亮的桌案,桌案又宽又长,审官的右手边放有一只签筒,签筒里插着十几根顶端漆有红漆或者绿漆的木签,顺手的位置还放着一块惊堂木;
案桌的左下首,摆着一张文案,文案后坐有一留有短髭的书吏;案桌的右下首,立着将我带来此地的班头。再往下,便是皂班站立的位置,左右各四人,每人手持一根长长的水火棍,左右皂班身后,各有一个木架,木架上各插着四面写着“肃静”红底黑字的木牌……
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就和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没什么区别,略有不同的是,影视剧里那些人的衣着都比这些人的衣着光鲜许多,即便是坐在上首的那个审官。
眼见高俅“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头往地上一磕,嘴里呼着“小民叩见大人”。
我顿时傻了眼,难不成还要叫我这个现代人给这古代人磕响头?可我这辈子连天地父母都没有跪过,突然一下要我对一个陌生人下跪,换做谁也受不了,即便这个人是个官。
正犹豫着,那审官突然抓起案上的惊堂木,“啪”地一拍,对我喝斥道:“大胆刁民,见了本官为何不跪?”
我赶紧道:“大人,小民从未上过堂,堂上规矩小民不得而知,还望大人勿怪。”
那审官哼哼一声,“现在你可知道规矩?”
形势比人强,我要再辩解下去,惹怒了这审官,那案上的一筒签子指不定全部倒了下来,当场将我打成残废,实在有些不划算。
“妈的,拽什么拽,不就披了一件官衣吗,老子就当是在给死人的牌位磕头。”
心里这样想着,手脚却不敢怠慢,学着高俅的样子,在堂上跪下,对着堂上虚虚的磕了一个头——想要磕响,那是门都没有,搞清楚,这地上铺的可是厚厚的青砖!
“小民见过大人。”我装模作样的趴在地上叫了一声。
审官自然不满意,只是和审案相比,磕头不过是形式,那头磕没磕响实在是件无关紧要的事。再说了,谁吃饱了撑的跑到这衙门的大堂上来磕响头,要磕响头还不如在自个儿家里对着祖宗牌位磕,指不定这响头磕下去,还能让祖坟里增加一缕青烟呢。
审官大概也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没再为难我,只是皱着眉挥了挥手,对我和趴在地上动也不动的高俅道:“你二人暂且起来,先行退到一边。”
我如蒙大赦,飞快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然后飞快地躲到了一边去。
等我站定之后,这才见高俅又恭恭敬敬地趴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嘴里呼道:“小民谢过大人。”
呼完之后,却不见高俅起来,眼见着一幕,我暗叫一声“坏了”,似乎在我这里像是少了一道什么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