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你也对高俅说过?”看向胡玉儿,我问道。
胡玉儿摇了摇头,“还没有,这些事得由你去说。”
望着河面上星星点点的光,不觉间,我竟有些出神。
“在想什么?”胡玉儿侧过脸来看着我,问道。
我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要替我隐瞒,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胡玉儿转过脸去,幽幽一叹道:“我帮你,是因为小燕。”
“王小燕?”我愣住了。
胡玉儿点了点头,“你大概想不到,我也是临淮县人,并且我还是小燕未过门的嫂子。”
我有些了然,却没有吭声,等着胡玉儿继续往下说。
胡玉儿停了一下,像是要清理一番思绪。
稍过片刻,胡玉儿接着道:“我们胡家和王家本是世交,自小我便与小燕的哥哥定下了亲事,原本两家打算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王家便将我迎娶过门。谁料想,在我十四岁前的一个月,小燕的哥哥竟瞒着家人偷偷地从了军。我不甘心,留下一封书信,踏上了寻夫之路,不久之后便来到了东京。我虽知道小燕的哥哥参加的是禁军,可京中禁军番号众多,叫我到哪里去找……”
说到这里,胡玉儿犹豫了一下,像是在考虑什么,或者思量着什么。
这样的犹豫只是短短一瞬间,若不留意,很容易让人忽略过去。
“等我终于见到小燕的哥哥,已是两年之后,而那次见面,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胡玉儿轻叹一声,“之后不久,他所在的那支禁军就出征西夏。在那次战役中,宋军虽然获胜,他却命丧于战场。为了怕爷爷和小燕姑娘伤心,我将此事隐瞒了下来。虽然如此,但我猜想,爷爷和小燕可能已经猜到了,尽管他们从来没有向我打听过……这些年来,我和小燕一直保持着书信往来,你的事就是她在信中告诉我的。”
“王老伯和小燕姑娘……现在可好?”我犹豫着问道。
一直以来,王老伯和小燕姑娘就是我最大的担心,我害怕我的离去会使他们身陷囹圄,或者惨遭不测,以至于在我身在柳家庄的时候,也不敢和他们有只言片语的联系。
“还好。虽然一开始还有官差上门打扰,也被县衙拿去关了几天,不过总归没什么事,现在和往常没什么两样,只是去掉了爷爷的里正一职,你放心就是。”胡玉儿知道我担心的是什么。
听到王老伯和小燕姑娘没事,我松了口气,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胡大姐这般年轻,又是清白之身,为何不再找一个?”我岔开了话题。
“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岂是那么好相与的。”
胡玉儿苦笑道,“从有了那纸婚书开始,我生是王家的人,死是王家的魂,除非王家主动解除婚约。这当然不是最主要的,以爷爷的宽厚,想必也不会为难与我。最主要的,是我从事的行当,即便我退了出来,那印记也还在那里,我何苦再去作践自己。”
“当初你还不知道我是荣野世家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三成份子,这又是为何?”我又问。
胡玉儿笑笑道:“我要告诉你,我是看上了你的才能,你相信么?”
我摇了摇头。
“你还别不信,我真的是看上了你的才能。”胡玉儿又是一笑。
“那端王呢?总不会也是看上了我的才能,才在开张之前专程到酒楼里来上一趟。”一直隐在我心头的疑惑,差一点就脱口而出,好在最终我还是忍住了。
我知道胡玉儿对我有所隐瞒,也没有再问,毕竟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的秘密,就好像我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又来到了这个世界一样。
幽幽一叹之后,胡玉儿也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也不知道此刻的她有着怎样的心思。
月亮已经升了起来,幽兰的天空中,月如钩,如一弯在碧波中荡漾的小船。月光虽淡,却将人世间的喧嚣与嘈杂一掠而尽,唯有清冷与寂寥,在诉说着生命永恒的真谛。
静静地看着夜的天空,看着天空下夜的世界。此刻我的心是宁静的,如水流一样的轻缓。这样的感受,是在我原先那个世界所不曾有过的,在那个世界里,尘世的艰难和功利,让我无时无刻不辗转于内心的焦虑之中。
但我又不能留下,因为我根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因为在这个梦幻般的世界里,下面隐藏着的却是无尽的贪婪和特权,以及谁也不知道何时会发生的血腥和杀戮……
留下,我又能改变多少,而一个人又真的能够改变历史么?或许在我想要去改变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却在不知不觉中被这个世界悄悄地改变着。
这样的心思,心里的美好顿时破坏殆尽!
“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要再不回去,怕又该被人嚼舌头了。”
胡玉儿说着从石凳上站了起来,然后用手捋了捋额前被风吹乱的头发,优雅的动作,尽显内心的从容与安宁。
“这里有些资料,你拿回去看看,对你或许有些用处。”胡玉儿从衣袖中拿出一叠纸,交到我手里。
我什么也没问,默默地接了过来,然后踩着月光,和胡玉儿一道返回了酒楼。
……
距酒楼遭袭已经过去了一周。在这一周的时间里,酒楼遇袭的事情并没有在东京城里传播开来,在其他人看来,酒楼和平日也没有什么不同,照样人来人往,照样生意兴隆。
别说是一般人,就连开封府和端王府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不同来。
端王府也就罢了,除了醉心自己的爱好之外,赵佶基本上是世事不问。
开封府的表现却有些耐人寻味。
要知道,如今的开封知府可不是大宋朝刚建立起来时挂名的开封知府,而是实打实的权知开封府,虽说也还只是个从三品的官,权力却比开朝时的开封知府大了许多,若不是得到皇帝老儿的信任,根本不可能被授予。
开封府不比别的衙门,京城中到处都是它的眼线,任何风吹草动都在它的掌握之中,要说开封府查不出那十五个人背后主使是谁,打死我都不相信。
就算再糊涂的官,只要弄清楚了前因后果,找出人来根本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现今这个权知开封府的龙图阁学士吴居厚并不糊涂,否则如今的官家也不可能把开封知府这样一个重大职位交给此人。
可开封府却不闻不问,就好像死在我酒楼后院的不是十五个人,而是十五只蝼蚁。
不错,那四个公子家中的势力的确很大,哪一个家中没有在东京城里响当当的人物,可即便这样,再大的来头和哲宗皇帝的信任相比,连个屁都不是。
开封府可以当没事发生一般,我却不能!
坐以待毙,或者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类的,向来就不是我的习惯,与其等到暴风雨再次袭来,不如趁早将所有的危险扼杀在萌芽之中——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当然,对一个来自未来的、深受无数阴谋影视剧熏陶的我来说,要再像王进说的那般,直接将那四公子的脑袋砍下来,那就不再是热血的英雄之举,而是****一样的在自掘坟墓。
对如今两眼一抹黑的我来说,想不让人怀疑的除掉这四人,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可要指望王进和他几个袍泽兄弟弄些情报来,那更是天方夜谭。还好我的运气不错,有胡玉儿这样的消息灵通人士。
胡玉儿给我的资料,我已经翻来覆去看过好几遍。
资料很详细,巨细无遗,真不知道这资料胡玉儿到底是从何处得来的。
从资料来看,一个星期前袭击我和酒楼的人应该来自于无忧洞里的“老鼠”。
在东京城的地下面,密布着蛛网一般的下水道,许多下水道宽敞无比,就算是王进这样的大汉也能在里面来去自如的行走。
下水道本就是一个藏污纳垢的地方,这样的地方别的东西或许没有,但老鼠却是少不了的。
在这个地方,老鼠被分为两种,一种是拖着一条尾巴四条腿的老鼠,而另一种则是用两条腿走路的“老鼠”。
两种老鼠都令人厌恶,唯一有所区分的是,前一种老鼠随时都被人逼着逃命,后一种“老鼠”则是在逼着人去逃命,而这种“老鼠”除了让人厌恶之外,还让人心怀恐惧。
这样的地方,便是开封府的衙役都不敢进去,真真切切的成为了老鼠的乐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
东京城里的老百姓也因此将其称之为“无忧洞”。
要我命的人就是来自于他们。
资料中有关“老鼠”的东西并不多,除了对坑蒙拐骗以及奸杀掳掠这样一些罪恶的记述外,其余涉及的都很少。只知道在这些无忧洞里同样是山头林立,也更加的血腥,更加的残忍和暴力。
不过这些和我并没有什么关系,虽然他们拿着刀想叫我命亡于街头,虽然他们冲进我的酒楼想将我连根拔除,但我并不打算找他们算账,毕竟他们也只是受命之人,所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罢了。
我没想过要替这东京城里的人来捍卫什么,更没想过要把无忧洞里的老鼠一扫干净。
我不是卫道士,也没有那个能耐,更何况就算我有心,也就那点人,把那些丫头伙计护卫全部加在一起,也就三十多号人,丢进那无忧洞里,还不够那些老鼠一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