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村是临淮县较大的一个村落,全村有近两百户人家,大多数人姓王,属同一宗亲,与我说话的老者名叫王百前,是王家村里辈分最高的一位,那个叫王三的四十多岁村汉,就是这王百前的堂侄。
在王百前老伯和几个村中老者的率领下,我被这上百的村民簇拥着走进了一座村子。
被人群簇拥,我根本没看清这座村子究竟是什么样子,等到人群停下来,我已经来到了王老伯家。
到了王老伯家之后,簇拥我的人群没有散去,而是随我一道涌进了王老伯的小院。
进入小院,我稍微打量了一番。几间青砖瓦房,农具摆放齐整,小院被收拾得干净利落,一看就知道这家主人是勤快之人。
王老伯本来是要将我让进正屋,但是我看到小院里有这么多的人,加上又是盛夏,屋里又闷又热,还不如在这小院里呆着凉快,我便提议就在院子里坐坐。
客套一番,见我执意如此,王老伯也不再坚持。
在院中摆上桌椅,再端上几盏茶,王老伯和另外几位王姓长者便陪着我说起话来。
涌进小院的人拥在周围看着我,没有涌进来的人则挤在了小院的门口,或是骑在了小院的土墙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每一个人的眼里都充满了新奇,每一个人的脸上也都写满了某种的渴望与兴奋。
作为一个从现代社会过来的人,我当然能够理解他们的心情,因为未知事物对所有人来说都具有极强的诱惑力,倘若是一个古代人到了现代社会里去,只怕那些无孔不入的媒体记者,以及连自己都搞不明白自己是谁的民众,早已像苍蝇一般叮满了他的全身。
相比之下,这些人或许有些愚钝,有些盲从,但这些人却是知礼数的,甚至可以说,他们比我所见到过的标榜自己是文明世界里的那些文明人,更懂得什么才是教养。
当然了,我让这些人感觉到新奇甚至怪异也是有道理的,像我这样一个上穿短袖T恤、下穿长裤、脚套一双皮鞋的人,出现在了一群身着葛布大衫和对襟短打的古装人中间,若还不能引起这些人的惊异,那才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看来我接下来首先要做的是改掉我的这身装束,至于我怎么会来到这里,又是什么让我来到这里,那都是以后的事,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想明白的,就算我想明白了,也未必说回去就能回去得了的。
这样想的时候,我不知觉的就将王老伯和另外几位陪座的老者晾在了一边。
好在王老伯和其他几位老者都在偷偷地打量我,没说话反而让他们不至于觉得难堪。
但我总不能一直让他们这样看着,我得知道我究竟到的是哪一个朝代,只有知道了是哪一个朝代,该如何做事,这事又该怎样去做,我心里才有个底数。
同样,我也不能直接去问这些人,现在是哪个朝代、皇帝老儿是谁等等诸如此类的问题,否则,只怕这些人立马就会将我扭送到官府,所以我得说话,只有在谈话中,我才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轻咳一声,将王老伯和其他几位老者的目光从我身上引开,然后我很是客气地向一干老者道:“诸位老伯,在下见此处土地肥沃,地里的收成想必还不错吧?”
一阵叹息之后,其中一老者道:“土地再是肥沃又如何,除开田租赋税,落入庄稼人手里的也剩不下几个,能不挨饿就算很不错了。”
另一老者叹息道:“想那王荆公为相时,我等庄户人家的日子是何等的快活,可如今——唉,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又一老者摇头道:“一晌间王荆公,一晌间司马相公,又是蔡丞相,又是苏子由,又是章子厚,这翻来覆去的折腾,最后受苦的还是我等这些庄户人家。”
这王老伯看来也是个谨慎之人,见我问过之后就不再言语,便插言道:“几位休要再说,此等朝廷大事,岂是我等村野匹夫所能谈论的。”
就听人丛中有一妇人道:“听我家男人说,朝廷又要开战,已经发文各地,要征丁派捐——这日子,叫人咋过!”
王老伯一下站了起来,冲着那妇人吼道:“妇道人家,有何见识,休得在此胡言乱语。”
又听那王三在一旁嘟囔道:“也不知是要打那辽国,还是远征西夏?”
这王老伯一下子变得不耐烦起来,冲着一旁众人挥手道:“都散了吧,今日天色已晚,各位乡亲还是早些回去歇息着。”
周围一干众人于是散去,只留下那几个陪坐的老者。
围观的人群一散去,整个院落一下子就显得有些空落、冷清,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了情绪的影响,王老伯和其他几个老者也都不再说话,气氛顿时就显得有些尴尬起来。
好在晚饭很快就端了出来,钓来的十来斤鱼煮了满满一大钵,加上一些王老伯自家做的腊肉、熏鸡之类的东西,再配上一些时令蔬菜,满满的一大桌,看上去倒也显得有几分奢侈。
几杯酒一下肚,先前的尴尬立刻没了踪影,你敬我一盏,我又还你一杯,气氛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古人酒的度数不大,像我这种顶多二两高度白酒就能丢翻的人,竟然连喝十余杯而不醉,倒让这一桌人称奇不已。
桌上一热闹,话匣子就止不住打开了,可说的全都是我听不懂得东西,什么元祐五年、圣祐三年、元符元年等等之类的东西,我听了老半天,也没闹明白现在到底是哪一个朝代,只能跟着说些什么“此言甚是”、“如此最好”之类的话。
虽说古人酒的度数不大,也架不住满桌子的人你一杯我一杯的敬,不大一会儿,这人便开始晕晕乎乎的,究竟他们又说了些什么,我是一句也没听清。
刚开始,我还勉强挺得住,可越到后来,那睡意就止不住的往上涌,挡都挡不住,没办法,我只好头枕着桌子,呼呼大睡起来。
至于后来是谁将我搀入房中,又是谁将我身上的衣物脱去,我是一概不知,真如那死人一般。
第二天醒来,天已大亮。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的是过去的某一个朝代里,我还以为自己是在自家屋里的床上。和以往一样,我张口就来,“老妈,现在几点了?”
这一喊,我才醒悟过来,想再收回,已是来不及了。正在后悔,就听见屋外传来一个女子怯怯的声音,“这位官人……现在辰时已过,巳时刚至,官人……是否要更衣漱洗?”
“辰时?”“巳时?”“更衣?”
我愣了好一阵,也没搞明白这辰时巳时到底是北京时间几点,而这更衣,那些影视剧以及小说里也提到过,是换衣服的意思。
“这位官人——”屋外的女子又在向我询问道。
屋外女子的声音让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不管现在是北京时间几点,我都得先从床上爬起来再说——“好,好,我马上就出来。”
我一边回答,一边起身满床找我的衣服,可也奇怪了,我的衣服竟然不见了。
就在我满床找我衣服的时候,一只手从挂在门上的布帘后伸了出来,将那布帘掀开一道缝隙来。以为帘布后面的女子要进来,我急忙缩回到被窝里。
女子没有进来,将那布帘掀开之后,女子将一张木凳从帘布后递了进来,放在靠墙处,而后又将一叠衣物放在木凳上。
“官人昨夜饮酒,衣物沾上了不少秽物,奴家刚替官人洗过。这里有家兄留下的一套衣物,官人暂且换上。”门帘后面,不知名的女子说道。
我大喜,昨天还在想着如何弄套古人的衣服穿上,没想到这一觉醒来,就有人送了过来。
“在下多谢。”我赶紧道谢。
“官人无须客气。”门帘后的女子道上一声,轻轻的脚步声中,不知名的女子从门帘后离开。
从被窝里钻出来,下了床,将木凳上的衣物抱到床边穿了起来。一边穿我一边想着,穿上这身衣服之后,不知道那些村民还会不会把我看成异类。
第一次穿古人的衣服,着实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在些古装影视剧还算看了不少,这衣服该怎么穿,大致也知道那么一点,虽然麻烦,也不至于太走样。
“汤水已为官人备下,还请官人漱洗。”一阵之后,不知名的女子的声音再次在门帘外响起。
“怎敢劳烦姑娘。”我道上一声,然后看了看自己的穿戴,还像那么回事,便掀开门帘走了出去。
门帘外,几步远的地方放有一张木凳,木凳上放着一个木盆,盆中装有水,微微散发的热气,显示盆中装着的是热水,里面还有一块布帕,估计这就是用来洗脸的。
木盆的一侧站着一个女子,微低着头,当我的一只脚刚从屋里迈出,女子的声音立刻响起,“还请官人小心一些。”
声音响起的时候,女子的头微微抬起,我也因此看清这女子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