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便去找员外!”高毬扔下一句,转身就要出门。
“等等——”
我叫住了就要出门的高毬,“你可想好了要如何对柳员外说去?”
高毬想了好一阵子,可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还请先生教我。”高毬说道。
我看着高毬道:“你便这般与柳员外说道,自己以往做事毛躁,引来不少是非,你已立誓,自即日起,立志重新做人,去毛成人,以自我警戒之意。”
高毬用力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极是,我这便找员外这般说道,让他重新改过。”
说完,高毬拿着荐书,快步奔了出去。
这一去便是很长的一段时间,直到我再也耐不住了,倒在床上睡去,仍不见高毬的身影。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
下意识地扭头看向另外一张床上,只见那床上空空荡荡,高毬竟然不在床上。
我有些纳闷,“莫非高毬一夜未归?”
带着疑问,我起身下床,想到外面去看看,高毬是否又和往日一样,在院外的空地上摆弄起了他那套花里胡哨的拳脚。
从卧室里出来,就瞧见外屋的桌子上,高毬竟伏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桌上和地下,到处散落着纸张,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一共也就两个——“高俅”。
看着那些纸上写着的大大小小的“高俅”二字,我有些不解,想着,高毬这又是在唱哪一出?
高毬也在这时醒了过来。看到我,高毬道了一声,“先生醒了。”
高毬就是这样,好像从来都没有睡踏实过。当你以为他还在沉睡的时候,他说不定早就隙开了眼睛,偷偷地打量起了你的一举一动。
让我奇怪的是,他竟然从来就没有被睡眠不足困扰过,每一天他都显得精神十足,像是有发泄不完的精力似的。
点了点头,我指了指桌上地下那些写有“高俅”二字的纸张,问高毬,“你这般做法又是何意?”
高毬伸了个懒腰,顷刻间便恢复了精神抖擞的样子,“昨夜上员外那里改过荐书之后,我便寻思着,那个‘毬’字我已用了这些年,若是有一天不小心又用了出来,岂不是多了一件笑话。昨夜归来之后,我便将这个‘俅’字尽情地书写了一夜,好让自己多些印象,以免遗忘。”
“先生,今日开始,以往那个‘高毬’就已不再,还请先生不要疏漏了。”高俅接着道。
我笑道:“此事关系到你的前程,我怎敢去疏漏。”
高俅又道:“若真如先生所言,他日我高某人能立于朝堂之上,无论先生有何要求,我必为先生做到。”
“要求?”
我在心里哈哈大笑,只有今天,我才觉得高俅的话是如此的真实和动听,唯有此刻,我才感到自己离财富是如此的近!
至于要求么——
张择端那小子的《清明上河图》那是无论如何都得弄上一幅的,要知道,在我的那个时代,真正的《清明上河图》反正我是没看到过,满世界流传的不是摹本就是赝品。我要是再拿一副真品回去,还不活活气死故宫博物院的那群王八蛋!
不过,若就拿这一样回去,被气死的就该是我自己了。
“苏黄米蔡”,华夏书画史上赫赫有名的四大家,我若不弄些回去,实在是太亏欠自己了!当然了,我也不能太为难高俅了,做人还是要厚道些,不能心口子太厚,一人就十幅八幅得了。
还有宋徽宗。这家伙虽然皇帝当得一塌糊涂,不过他的那些字画却着实漂亮,一点儿都不在“苏黄米蔡”四大家之下,高俅既然最后成为了宋徽宗的宠臣,想必讨些墨宝应该不在话下;
至于五大名瓷,那肯定是少不了的,随便一样,背回去就是钱,每样十件八件想来对高俅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让我有些犯难的是,我到底是背大件回去好,还是只拿些小件走?
大件比小件管钱,这谁都知道,可同样的,大件也比小件重很多,要是太重,我又如何背得动,我总不能为了几棵小树而放弃一大片森林吧?
来到了宋朝,宋版图书是不是也该带上几套?
这宋朝离唐朝也不是很遥远的事,什么唐三彩、迷色瓷之类的,市面上至少比我那个世界容易见到,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从我面前溜走不是?
要是一些拍马屁的家伙再送给高俅一些古玩,比如夏商周的大鼎之类的——唉,还是算了吧,那玩意儿最轻的怕都有好几十斤,而且还导电,要是被一道闪电劈成了焦炭……简直让人愁死了!
……
高俅一脸愕然地看着我。
“先生,先生……先生你没事吧?”高俅轻唤着,一脸的担心和惶恐。
美梦被惊醒,我重新回到现实。
想到自己刚才的那副嘴脸,我不禁脸上一阵发烧。俗话说“到手的才是钱”,我竟然为一张还没到手的欠条欣喜若狂,这简直是在给现代人丢脸,给我自己丢脸!
轻咳一声掩饰住了我的尴尬,我对高俅道:“你我相识于来此路途,万般情谊又固结于此地,如今就要离去,想起昔日种种,不免露出儿女情态,倒让你见笑了。”
现代人一听就能听出的谎言,却把高俅感动得一塌糊涂,“先生——”
高俅眼圈发红,言语竟有些哽咽,“先生待我高俅恩比山高,情比海深,即便我高俅亲生父母,也不及先生万一……大话我高俅今日就不说了,往后先生只管看我行动便是。”
我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又不敢表现出来,只好强压着,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好几圈。
等到激动的心情平静下来,我又才道:“既是离开,你我便尽早收拾,之后赶紧上路,以免在路上错过了宿头。”
“先生说的是。”高俅应了一声。
漱洗完毕,一切全都收拾妥当,我和高俅背着行囊,出门而去。
出了门之后,高俅又带着我,到管事的那里领了两头毛驴,因为柳世权之前已经打过招呼,管事的人也没有为难我们,顺顺当当地让我们把毛驴牵了出来。
我和高俅骑上毛驴,也不催促,任由毛驴不紧不慢地走着。
以前我从未骑过骡子和驴,不过在这十余天的时间里,因为经常和高俅到处游山玩水,无论骡子还是毛驴对我来说早已不在话下。
最初的时候,因为从未骑过,时常从背上掉下来,这不免让高俅有所怀疑——试想,一个连举世罕见的赤兔马都有的人,居然连骡子和毛驴都骑不来,这岂不是件怪事?
好在我一天不到就学会了,高俅似乎也将这件事给淡忘了。
骑着毛驴,走了好一阵才出了庄口。
出了庄口没走多远,一阵急促的蹄声从我们身后传来。回头看去,只见柳世权骑着骡子,带了几个同样骑着骡子的庄丁小厮,急急地赶了过来,一看就是来送我们的。
我和高俅停了下来。
在相距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柳世权冲高俅拱手笑道:“某还说来送高小哥一程,未料高小哥这般性急,害得我差点白跑一趟。”
高俅也是爽朗一笑,“正是害怕大郎前来相送,故而提早了些,大郎可不要怪罪与我。”
“自然要怪罪。”柳世权又是一笑。
这时,就见那个到过王家村的小厮突然靠近柳世权,目光盯着我,在柳世权耳边小声的说了几句。
柳世权神色明显一愣,然后看了高俅一眼,眼神瞬间变得有些冷淡。
看着我,柳世权抱拳道:“这位莫非就是高小哥的表兄?”
我点了点头。
“也是榜文中提到的荣野世家公子?”柳世权又问。
要瞒肯定瞒不住,我点点头,抱拳冲这柳世权道了声,“正是。”
“唉,疏忽了!”柳世权懊恼一声,面向高俅道,“高小哥有这样一位表兄,如何不介绍与我认识,莫不是怕我轻谩了贵表兄不成?”
高俅抱拳道:“大郎言重了。我这表兄性子懒散,不愿抛头露面,故而未介绍与大郎认识,还望大郎恕罪。”
“哪敢怪罪高小哥。”
柳世权冷淡一笑,随后便把目光转向了我,“只是公子到了我的地头,我却没有尽心招待,这要传了出去,岂不是要让人笑话我柳某有眼无珠。不如这般,公子且到我庄上再盘桓几日,待我尽了地主之谊,公子再和高小哥一起离开,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我再一次向这柳世权抱拳道:“员外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天下间无不散宴席,有道是‘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还请员外不必挽留。”
话音刚落,就见高俅和这柳世权眼中同时一亮,随后这二人嘴唇翕动,似乎在默念或者默记着什么。
“唉——”
过了好一阵子,柳世权才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眼中的神情,竟充满了英雄迟暮般的萧索和寂寞。
“‘与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短短十三字,道尽了天下英雄离别情怀与豪情壮志!以此佳句作临别之言,可见公子是何等的一种胸襟和气魄,柳某今日受教了!”
说着,这柳世权竟翻身下了骡背,冲我深深地拜了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