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三日,周五,中午。
学校外面依然停放着一辆警车,却没有看到警察的身影在校园里出现。正契望着窗外的绿荫广场,还记得昨天大树底下几个警察站在那里指手画脚,不知道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呢?
“正契,正契,邓正契!”
正契吓得自动站了起来。
“这条化学方程式怎么配平的?”班主任俞老师问。
“额……不知道,我自己也做错了。”坐在教室中间的同学开始偷偷地笑了起来。
“老师刚刚才讲完这个推理过程,几分钟前它还没有被我擦掉。你知不知道你这次小测在方程式的问题上丢分丢得很严重!”俞老师指着正契大骂起来,说:“化学课一定要专心听讲,化学方程式书写不过关,他的化学就完蛋;他的化学完蛋了,他的理综也就完蛋;他的理综完蛋了,他的高考肯定完蛋!坐下!”
正契很无奈地把双手放端正,摆出一副好像在认真听课的样子,实际上他还沉浸于自己的思考当中:如果可以找到那个人,或许可以掌握一些线索。
“怎样,找到了吗?”一下课,正契便跑来问靳义。
“等等,他还没复我信息。有了!果然是那个九姨,平时笑嘻嘻,看上去很慈祥的那个。”
“信息可靠吗?”
“绝对可靠,我高二打篮球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师弟,九姨是他的亲戚。”
在中午吃饭前,正契想去碰碰运气,他再次来到了艺术楼。难以想象,几天前,这里被警戒线封锁,全校的人心慌慌;几天后,师生们还是过着以往的三点一线的生活:学霸们一如往常地放学后占领艺术楼一楼的自习室,老师们在办公室里批改作业试卷直到麻木。生活本来就是这样,一个生命突然的离去,对很多人来说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毕竟他们还要学习、工作和生活。若干年后当其他人问起当年谁谁谁突然死掉怎么一回事时,估计早就忘得一清二楚。自杀案有他自杀的理由,凶杀案有他里面的故事,这些案件背后蕴涵着的艺术,有谁愿意深入了解呢?
在自习室后门外面,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妇女拿着盒饭坐在地板上吃饭,样子看上去很苍老很疲惫。
“你是九姨吗?”
清洁阿姨抬起头,充满好奇看着眼前的这位学生。
“你好,我叫邓正契,是高三的。我想向你打听一下你发现蒋老师尸体的那个情景。”
清洁阿姨听到了“尸体”两个字后表情骤变,拿起盒饭,掉头就走。正契追了上去,他有点惊慌失措,不知道怎么说话:“你是九姨吧?为什么要跑?我只不过向你打听一下那天早上的事而已。”
“孩子,学校下了命令,无可奉告。”九姨越跑越快,很想甩掉身后的人。
“九姨,你就跟我说一点点吧,就一点点。”正契发现九姨根本不想理会自己,他心里开始着急了,大喊了一声:“蒋老师的死和我有很大的关系!”
九姨停下了脚步,再一次充满好奇的眼光望着眼前的学生。正契把所有事情的经过和他心里那种很压抑的感受都说了出来,希望可以打动眼前的人。
“孩子,我只不过是在这里打份工,谁会想到一大早就遇上那种麻烦事,我也是这件事的受害人啊!这几天没有精神做事,胃口不好,晚上还做噩梦,我都快要疯了。”九姨开始敞开心扉,说:“那个真的是尸体啊!一个男人吊在那里!”
“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6点左右来这里打扫卫生,先是从五楼开始,我坐电梯上去的,然后我走楼梯下到四楼,看见一个男人悬挂在半空中!”九姨看着天空中开始回忆。
“除了尸体以外,你在四楼还看到什么东西?”
“没什么。”
“不可能没什么,你再仔细回想一下,比方说有没有小凳子,或者是自杀用来垫脚的物体?”
“咦?我当时还真的没有特别留意,不过想想好像真的没有,我就看到一个男人挂在那里,除此之外什么物体都没有看见。”九姨有所迟疑,“奇怪?那个老师怎么上吊的?”
正契心里窃喜,一个人如果想要上吊自杀必须要有垫脚的物体,这样的话他杀的几率就大大地增加了。“除了艺术楼四楼之外,你还有没有发现其他地方有什么可疑东西?”
“可疑的东西啊……”九姨想道。
“比方说不寻常的,或者看上去令你很不顺眼,感觉不舒服的,总之就是那些与往日不同的东西,有吗?”
“让我想想……啊!对了!我想起来了!”九姨指着前方说,“那个大鹅卵石不见了。”
学校正门的西北方向是单车停车场,顺着停车场一直往前走是一条拱形的校道。单车停车场和拱形校道被“护城河”包围着,从这里可以看到对面的小马路,同时这个地方与艺术楼一楼自习室外面的那一片架空层是相通的。校道两旁种着柳树,柳树底下有一张石桌子和四张大鹅卵石凳子,这里是惬意散步的好地方。
“那天晚上我离开时是有四个的,第二天我回来工作就只剩下三个,当时我心想应该是被人偷了吧,听说这东西挺值钱。最后我也没有特别放在心上,就按照往日一样去搞清洁,没想到……”
正契听到后跑过去看了下,确实少了一个鹅卵石,草地上还有那一道深深的压痕在。
消失的鹅卵石……
高中生的周五下午放学后的活动是多姿多彩的,一个星期的紧张学习都在这段时间内得到释放,两三知己约去跑步,打球,踢球,淋漓尽致出一身汗;情深意浓的情侣双双去逛街,逛累了就选个高档的西餐厅吃饭;高一的小鲜肉争先恐后去面试各类社团……不同的人过着不同的校园生活,他们都能在高中找到自己的归属感。
邓正契和靳义来到一个陌生教室的门口,抬头望了上面写着“高二(7)班”的牌子。这时候,一个长发及腰、齐刘海的女孩抱着一团书从后门走了出来。
“不好意思,请问一下。”正契伸出手叫停那个女孩。
“什么事?”女孩的音色非常清脆,这声音在正契听来相当迷人。
“那个蒋老师是你们班的班主任吗?”
“如果是四天之前,那还是,可是他已经死了,他自杀了,现在全校人都知道。”
“我们想了解一下蒋老师生前的一些事。”正契走近女孩,才发现这女孩长得格外漂亮,一双聪慧的眼睛,一个红润的樱桃小嘴,脸蛋上散发出一种少女的光泽,即使穿着一身洗得掉色的校服也掩盖不了青春的美丽。
“你们是谁?我还忙着去写作业,没空和你们闲聊,班长就在里面,有事找她去。”说完,女孩走了。
“你是不是傻的?”
“什么啊?”
“哪里有人像你这样问别人问题的。”靳义说,“怪不得你专业单身17年,连跟女孩子搭讪都不会。等下你别说话,我去问。”
两人走进高二(7)班的课室,课室空荡荡只有一个女孩子正在讲台上帮一盘花浇水,很专注,没有发现有两个人正在靠近她。
“师妹,这花可漂亮。”靳义闻了一下,说:“真香。”
“香?为什么会香?你们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们是高三的师兄,帮班主任送点资料过来给这边的老师,路过你们课室门口,发现这一盘花好漂亮就进来看看,好香,它叫什么名字?”
“师兄你别逗我了,这是假花,哪里有香味?”女孩笑了起来。
站在一旁的正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没见过有人装得这么没水平的逼。
“笑什么!”靳义脸红,“师妹你刚才还帮它浇水呢!”
“就不能帮假花浇水吗?哈哈,师兄你好可爱。”女孩停下笑声,说:“这是白色的风信子,是我们班主任蒋老师把它放在这里的。”
正契立刻严肃起来,与靳义对视了一眼,说:“你们班主任放这的?”
“对的,这个学期刚开学不久老师就从办公室搬了这一盘花进来,放在讲台的正中间,他吩咐过我帮他看管好,他说要美化一下课室,他还叫我这个班长有空就买点别的东西来装饰课室,他说学习环境不能太单调要有点色彩。谁知道……哎……”
“蒋老师突然自杀离去,估计你们班有些同学心情会很沉重吧。”
“我们至今都搞不清楚为什么蒋老师会自杀,那么好的一个老师就这样离开了我们。”
“你喜欢蒋老师吗?”
“肯定喜欢啦!他教我们数学的,他讲课好幽默的,我们班上很多人都喜欢听,不仅这样,他改作业认真负责,那些数学答题上要求很严格的细节都会跟我们每个人说,我们班很多次考试单科数学就可以排到年级的第一,第二。蒋老师又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他很注重学生的德智体教育,有时如果班上的同学心理有问题都可以找他聊天,他也会主动与不爱说话的同学沟通。总之,我超喜欢他。”
“你觉得他最近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吗?”
“这个让我想想……”女班长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
“既然这样……”正契进入了思考,然后说:“那你知道蒋老师住在哪里吗?”
“知道,就住在学校外面那栋房,靠近学校正门,中间那一栋三楼,好像是304,我们班的同学之前还去过他家吃饭了。”
“怎么回事啊,今天的值日生到底有没有清洁的!”突然一个男声引起了正契他们的注意。一个不高很肥壮的身材,附带着一对粗壮的双臂,样子看上去很凶的男孩,坐在课室后门的一个座位上,他的脚踩到了地板上黏糊糊的地方,鞋底发出吱吱响声。“喂,班长,怎么搞的,你今天到底有没有监督同学扫地啊,怎么老子这里地面这么脏啊!”
“他们今天有扫啊,我下午都没走一直坐在这里看书。”女班长有点不耐烦,说:“李逸,你还好意思怪别人,谁叫你平时经常带东西回课室吃,吃完了就随手扔在地上,塑料袋扔在地上就算了,你那些没喝完的饮料瓶直接放在地上,自己又踢倒它,搞到地面黑兮兮的,明明自己弄脏了,当时还不去拿地拖拖地。”
“臭****,这么拽,来教训老子吗?”李逸很生气站了起来,说:“别以为你是班长我就不敢打你,老子平时早就看你不爽了。”
李逸渐渐向女班长逼近,无视了她身边两个陌生人,正当李逸伸手揪起女班长衣服的时,正契一只右手按住了他的手腕,说:“喂,一个大男人的,这样欺负一个女的,未免不好吧?”
“你******是谁啊?”
“正义的使者,高三过来的。你是不是想打架?”正契瞥了一眼靳义。
“放开你的臭手!”李逸用力一甩,然后凑个头过去把正契的面孔认认真真看了一遍,睁着一双很大的眼睛,说:“给老子等着!”然后双手插进了裤袋里离开了课室。
“啊,师兄,你们这次闯祸了!”女班长被刚刚的情景吓坏了,说话有点着急:“那个是我们班,啊,不是,是我们学校出了名的小霸王,我们都不喜欢他,所有老师都很讨厌他,那个坏蛋之前还叫过社会上的人打过蒋老师,就因为蒋老师好心好意顶了他几句而已。”
“他之前有叫人打过蒋老师?”正契好奇问。
“是啊!我们全班人都很喜欢蒋老师,很喜欢听蒋老师讲课,就除了这个李逸,他很喜欢打架惹事,上次打蒋老师那件事闹到了校长那边,最后也不知道怎么搞的,他好像无罪释放一样,继续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我现在很担心师兄你们会有事。”
“放心没事的。”正契拍了拍女孩的肩膀,说:“死不了。”说完,两人转身径直离开。
女班长静静地望着眼前两位师兄的背影,心里很不踏实。
“那条叼毛真够拽。”靳义说。
“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好惹的,不过如果真的打起来,我们两个加起来也未必能赢。”正契说着便停下脚步来,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被落日黄昏照得金光灿烂的走廊,秋风呼啸着吹着,打到了他的身上。
“304……是这里了吧。”
门是锁着的,正契和靳义两人呆呆地站在门前,他们早就预料到不可能那么顺利到死者蒋老师的家里看看,经过多次的敲门声后最后迫于无奈只好离开。
“你们这是来干嘛的?”
此时,隔壁的门打开了,一位中年的大妈走了出来,边啃瓜子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两人,说:“那间房子现在已经没人住了。”大妈关上了她家的门,走到了他们两人面前,说:“里面住的那位老师几天前就死了,不就是在你们学校自杀的吗?”
“阿姨你好,死去的那位老师叫蒋老师,我们是他教的学生。”正契知道中年大妈是一个八卦新闻集中的群体,觉得有资料可挖,于是他急中生智,懂得说话的技巧,他知道与陌生人聊天必须要勾起对方的同情心,才能使对方有说话的欲望,让对方说出自己想要了解的信息。“你说,怎么一个这么好的老师就突然死去了呢?”
“我都难以接受这消息,有他那么好的一个邻居,还真的不容易。”大妈吐出瓜子壳,擦了下嘴角边,说:“为人好,懂礼貌,典型的为人师表。有段时间我的风湿病发作,痛得我床都下不了,当地的医生看遍了都没有用,蒋老师知道这件事后,他特意回他乡下拿秘制的药酒送我,三天后我的病全好了。听说他还是我们市最年轻的特级教师,像他那样年纪轻轻就有这么好的地位,真不容易啊。”
“蒋老师的家人呢?”
“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人住的吗?他有一个妈妈,住在乡下,偶尔会来这里帮他打理房间,一家人两口吃个饭什么的。”
“蒋老师没有女朋友,老婆之类的吗?”靳义很好奇问道。
“没有。”大妈很肯定答道:“好像平时也没见过他带什么女人回家里住,这位老师都是独来独往的,来他家做客大部分都是学生。我要是年轻的时候遇到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我一定死缠不放。”
“那蒋老师跟他的妈妈的关系应该很好吧?为什么他的妈妈不和他一起住?”
“不知道。现在最难过的应该就是蒋婆婆了,他爸死得早,是蒋婆婆一手养大的,这老师很孝顺的,很多事都会顺******旨意,蒋婆婆平时有空就在我们这些人面前吹他的儿子有多厉害,有多乖,还说他儿子正准备给他找一个漂漂亮亮的儿媳妇。没想到突然就……蒋婆婆知道他儿子突然自杀,连夜从乡下坐车过来,昨天我才看到蒋婆婆和警察在这里出入,她的眼睛都哭肿了,整个人憔悴苍生了很多。”
“那你注意到了蒋老师最近这几日有什么异常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想不明白,就算工作生活压力再大,也应该不会选择自杀吧,他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不可能会抛下他最重要的亲人离开这个世界的。”
“确实,但前提是,他是自杀的。”正契说了一句令大妈很迷惑的话。
两人离开公寓的时候已经是傍晚天黑。大街上,秋风吹来,吹来的是寒气与悲伤。正契心中渐渐产生了对这位未曾打过交道的好老师一种怜悯之情。要是秋风可以化作一个人多好,那他肯定清清楚楚看到了那一天晚上在艺术楼所发生的一切,正契想道。